“你瘋了嗎?!”
他從背後抱住她,看著她長甲裏滿滿滿滿都是淤泥,吼叫起來,“慕疏涵死了!死了!”
“疏涵……”蘇年錦顫著指尖,眼淚一滴一滴全部落在他的手背上,嗓子哽咽的難受,然聲音卻斷斷續續的,不停地喊。
王府一片死寂,橋上風景暗沉,眾士兵三三兩兩地圍著整個倚翠湖看著他們。紫深的淤泥裏,蘇年錦仰頭大哭,聲音恍似穿破蒼穹,撕心裂肺,“疏涵你在哪,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直到哭得沒有力氣了,她一下子跌跪在淤泥中,身子一點一點向裏凹陷。長甲狠狠攥進肉裏,蘇年錦的一顆淚落到湖中,似是對他最後的祭奠……
她想起他曾經笑著給她芫烏子,說女子年輕嘛,還是要以色事人的;想起他偷偷跑到小廚房喝自己熬的湯;想起胡地雪夜裏,他救起她和宛之,一個人將他們挨個背到藏身的地方;想起他高頭大馬而來,一身風流清舉,皓齒明眸,如星河浩瀚,在林中追她救她;想起他死不瞑目,迎著乍泄的陽光倒在山巔之上……
怎麼就死了,怎麼就死了……
蘇年錦大哭,眼淚爬滿麵頰,雙手緊緊按在淤泥裏,哭得不能自己。
疏涵,對不起……
十一月十五,封後大典。
灰沉沉的天空簌簌落了雪,冒了一天一夜,整個皇宮皆是張燈掛彩,紅綾漫天。宮人進進出出,添火盆,鑲瑪瑙,琉璃翡翠球裏塞滿了蘇和熏香。未央宮的水晶簾子也係上了一對一對的同心玉,梁間重新雕了蝙蝠、壽桃與蓮花,榻上撒滿了桂圓、花生與紅棗,整個宮殿一派明和新貴,華麗雍容。
蘇年錦著一身紅色大袖衣,戴龍鳳珠翠冠,衣上加霞帔,紅羅長裙,褙子添朱。梳花冠髻,髻上加龍鳳飾,衣繡有織金龍鳳紋。端坐在菱花鏡前,等待著卯時一刻上殿受封。
“你們都先下去吧。”
蘇年錦看著鏡中的自己,淡淡出聲。
允兒在她身後伺候著,頓了頓,稟道:“皇上要我等一直伺候著。”
蘇年錦看都沒看她,冷冷一哂,“當日讓你查福子身世,你回稟我說他清清白白。其實以你的手段,應該早就查到他是夏芷宜的人了。你卻沒有跟我說,如此想來,你早就防著我了。我一時想不通彼時你我二人同時為沐原效力,為何你還要防我。不過後來你丟下我顧自逃回西北時我才明白,原是你喜歡他的。你喜歡他,便不能容忍他喜歡我。”
允兒低頭,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今日我被冊封為後,你心裏應極不好受。”蘇年錦借著鏡子看她的身影,清清寡寡,比如今的自己不知落寞了多少倍。隨又一笑,淺道,“你帶人下去,一會就能高興了。”
允兒抿了抿唇,頓了半晌,隨即回頭命令一眾宮女,“都下去!”
蘇年錦沒有說話,隻聽得原還熙熙攘攘的未央宮一下子便冷清了。
允兒合上宮門時又看了她一眼,眉心緊蹙,寒了麵色,而後吱呀一聲,重重地關了宮門。
宮中燈光昏暗,微微有幾支紅燭燃著。蘇年錦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床榻前,而後從枕心裏掏出一把匕首來。那匕首是她的防身利器,自從嫁給慕宛之時就形影不離了。隻是萬萬沒想到,這匕首,原是用來自盡的。
燈火寥落,蘇年錦暗暗一笑,似乎再也沒有牽絆了……
乾坤宮。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雲階九十九層之上有鍾聲拂雲掠下,聲貫雲霄。此宮殿闊深九間,進深五間,殿前有長九十米的龍尾道至殿階,開朗雄渾,輝煌震撼。
蕭沐原著九五龍袍,坐在龍椅之上,受底下萬眾群臣朝賀。隻是鼓聲三起三合,卻仍未見皇後上得朝來,眾臣皆是竊竊私語。眼瞧著吉時已過,沐原示意宮人前去未央宮打探,卻不料半個時辰後便聽宮女大哭稟道:“皇後割腕了!”
蕭沐原一下子從龍椅上站起來,而後五步並三,向著未央宮飛奔而去。
群臣一時似炸開了鍋,都轉身回頭看向宮外那急速飛奔的一抹明黃身影,身後雖有一大群宮女太監跟著,卻仍看起來孤清清的……
瘦盡燈花又一宵。
蘇年錦緩緩醒來時,沐原正托手在案前看書。見她醒了,忙起身迎到床前,問道:“怎麼樣了?”
蘇年錦看了看腕子間包裹的層層白布,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沐原將書放下,坐在榻邊,緩緩握住了她的腕子,“以後不許你死了。”
蘇年錦皺眉,將腕子費力一抽,卻沒抽動。宮裏冷冷的,她一直不說話,讓他更冷。
“你以為你死了,我會痛苦嗎?”沐原唇角一扯,語氣也寒了兩分,“朕告訴你,你死了,朕不會流一滴眼淚!”
蘇年錦轉頭看著他,笑了笑,“這次你救便是救了,下次我還死。總有能死成的時候。”
“你不許死!”
蘇年錦眸子一彎,“當初要殺我的人,不是你麼。”
那聲音充滿著輕蔑與譏諷,饒是一向好脾氣的沐原,如今也緊攥了拳頭,半晌說不出話來。那是他的恥辱,她說的每一個字都似耳光一樣,一巴掌,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
沐原緩緩站起身,盯著她,“慕宛之沒死,不要活著見他嗎?”
桌案上的書半卷著,有風拂來,嘩啦啦翻了幾頁,透著書香氣。
蘇年錦一怔,眸光乍亮,連忙下榻,走到他旁邊,“你說什麼?”
“嗬。”自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永遠都知道她的軟肋在哪。沐原冷冷一笑,握緊拳頭,“還想死麼?”
“他在哪?你把他怎麼樣了!”蘇年錦緊緊盯著他,不顧腕子上的傷口,一下子揪住他的脖頸。宮外的太監嚇得麵色慘白,連忙上前阻止,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她區區一個女子怎麼敢……
隻是太監甫邁進宮門口,就被沐原阻止住了。硬生生站在那,不敢再上前一步。
沐原目色深如沉潭,冷冷地看了蘇年錦一眼,“朕不知道他在哪,也在抓他。你還要死嗎?要死,朕不攔你。”
聲音極冷,蘇年錦倉皇落淚,整個身體一下子就垮下來了。手間力道變鬆,呆呆地坐到凳子上,不發一語。她脖頸處的傷還沒好,留著長長的印子,方才一用力又微微滲出血來,然蘇年錦卻似未察覺一般,木偶一般坐在那,風從宮外送進來,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