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靈山寺(3 / 3)

寂真歎道:“師父曾教誨我,救度一切苦眾生需有十心,十心之中,‘不顛倒心’乃為根本。救護眾生應堅持佛法在前,不顛不倒,不得有違佛門真諦。而這妄語則是犯了性戒,乃是波羅夷大罪。佛門弟子,犯此重罪,何以度心,而一心不度,又何以度眾生。”

寂海見她堅持不允,語氣中已隱隱含有怒氣:“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當年地藏菩薩立下誓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為解救眾生苦,擋不住涅槃。寂真,你冥頑不靈,恐已墮入魔道,今日便要滅去你的肉身,以正佛道。”

以方丈的修為,若想下殺手,那是斷然逃脫不得。沒想到他為得法術,居然不顧同門,加上剛才寂遠之言,寂真竟沒了驚恐和憤怒,隻覺得萬念俱灰,不住搖頭。不過她的語氣依然堅定:

欲自求度及眾生,普遍十方行六度,先發無上菩提心,修習忍辱堅持戒,晝夜六時勤懺悔,發大慈悲平等心,不惜身命大精進……寂海也不再廢話,左手結一大日金剛力印,右手一招金剛掌,向寂真頂門拍下。這金剛掌本就霸道無比,再有法印加持,一掌下去,寂真定要顱腦粉碎。

伴著這一掌拍落,寂真突然聞得異香撲鼻,眼前突然大亮。

方丈已不見蹤影,反倒是陸子淵坐在那裏,桌上那杯綠茶,喝了一半,還冒著嫋嫋香煙。

寂真一驚,突然明白,方才一切皆是腦中幻象,自己竟中了陸子淵的攝魂之術,那股異香恐怕就是陸子淵用醒魂散之類的東西喚醒自己。

當下頗為尷尬道:“施主法術精深,貧尼自愧不如。”

一個人若無心緒波動,便難以對他實施攝魂,凡法術修為高深之人,更是注意封閉情感,以防對家施術。剛才寂真並未有心防範,加之她性格使然,動了怒氣,隨後陸子淵又假意離開,引得寂真情緒起伏,進而就中了雙目神攝的招數。

陸子淵看寂真麵露窘相,知道她不知如何兌現承諾,心中犯難,便笑道:“哈哈,我有言在先,謹遵師太所命,此次回去,我便密送郭丹鶴來此,希望早日學成。”

寂真心下一喜,但仍不解,道:“施主這是?”

陸子淵站起身,深深一拜,道:“今日方知靈山寺為何威儀四方,不單單是法術超群,更因這裏皆是師太這種得道高僧。陸某佩服!佩服!”

他方才用攝魂術,探得寂真內心,知她德行高尚,確實值得信賴,於是決定將郭丹鶴托付與她,以免郭氏絕技失傳。想想自己在寂真腦海中把靈山寺寂海、寂遠兩位高僧擬造得如此不堪,陸子淵心道慚愧,幸好寂真並未怪罪。

因此事機密,陸子淵怕節外生枝,便未再去拜見寂遠大師,別過寂真,便領著陳良等人出山門而去。

陸子淵等人護駕南巡,加之回程趕赴靈山,直從頭年深秋忙至次年夏日方回。

此間,外出年考的生員都已悉數回營。其他三路都算順利,嚴錫爵一行因遭逢鬼市變故,所以雖然距離大營最近,但卻是最晚回來,不過緊趕慢趕,也搶在臘月之前到達。

生員們由幾位師尊領著,向山長誇巴永吉稟告了所得法器。陽明院中眾人都喜檢閱法器,因為每個器物背後,往往都有一段奇事。從上古流傳到當世工匠所製,從封存已久到他人至寶,從長刀大槍到隨身物件,林林總總,簡直無所不包。這些法器,來源也極其蕪雜。有的是皇家珍寶,譬如景泰朝一位生員的靈根法器竟藏於皇宮內庫之中,最後還靠聖上開恩,賜給了孝陵衛;有的則是不解之謎,遠的不說,光指揮使陸子淵手中那支攝魂白玉笛,就不知是何來曆。

此屆生員所得頗豐,司馬隆的馬元扇、郭丹鶴的少司魂、丁侯的軒轅鏡都屬上古法器,三件傳世之寶同時現世,這在陽明院的曆史上都是不多見的。

誇巴永吉仔細過問,然後讓唐樹聲一一記錄在案。眼見年關將至,長途跋涉又頗為辛苦,誇巴永吉做主,給大家放了大假。

眾人聽聞青溪一路人馬鬼市遇險,於是便都湊到陸亦軒寢房內,問個不停。司馬隆將一路遭遇,繪聲繪色地說與大家,還胡亂發揮,添油加醋,說自己如何力克徐惟學,搞得眾人崇拜不已。唯有郭丹鶴和牛德皋暗自好笑,陸亦軒悄悄搖頭,但也不好當麵揭穿。

各生員外出雖未遇險,但見聞也頗為豐富,司馬隆勾起話頭,大家七嘴八舌,暢所欲言。

丁猴兒到北邙途經的河南、湖廣兩地正遭逢大旱,說起見聞,不禁感歎道:“唉,旱災之後是蝗災,蝗災之後又有大疫,真是餓殍遍野,草木獸皮蟲蠅皆被吃盡,就差人人相食。即使這樣,一路上也未聽說當地官府拿出顆粒糧食出來救災,都忙著迎接聖駕南下了。”

眾人想象那副場景,均感駭然。

丁猴兒越說越氣,接著又道:“我們經過一村,裏麵男丁幾乎絕跡,原本以為逃荒走了,一問方知,原來沿途要搭建皇帝行宮,村裏男人,都被征去當了民夫,聽說又累死不少。相較天災,人禍更甚啊!”

眾人聽丁猴兒說得大膽,麵麵相覷。陸亦軒忙止住他道:“噓,丁猴兒,小聲些,這種大逆不道之言,小心山長不饒咱!”

丁猴兒胸中鬱悶,歎口氣坐下,將手中裝著軒轅鏡的布袋重重扔在床上,道:“眼見人死不能施救,修習這法術,有何用途!”

郭丹鶴一女兒身,她對大家所談這憂國憂民的事情並無興趣,方才一直在邊上擺弄各人的靈根法器,見丁猴兒把他那寶貝一樣的軒轅鏡扔下,忙躥過去,撿來欣賞。

軒轅鏡不止一麵,相傳軒轅黃帝造銅鏡十五麵,最大的一麵效法滿月,直徑為一尺五寸,後麵諸鏡尺寸依次遞減一寸。丁猴兒得到這鏡直徑八寸,應是第八麵。

郭丹鶴將軒轅鏡掏出,隻見鏡鼻是一蹲伏的麒麟,圍繞著鏡鼻劃分出四個方位,龜、龍、鳳、虎分別按照方位布在上麵。四方之外又布有八卦。八卦之外又有鼠、牛、蛇、兔、馬、羊、猴、雞、狗、豬等分列十二時辰。十二時辰之外,又有二十四字,繞鏡一周。

郭丹鶴也不管丁猴兒心情,道:“丁猴兒,好漂亮的鏡子,我拿司魂鈴跟你換好不好?”

丁猴兒心中不爽,沒好氣道:“哼,我才不與你換!山長說,此鏡用於製伏精怪是一等一的法器,每逢月圓之夜,還能吐出光華,將全屋照亮。再說,你那手鈴是女孩家家的玩意兒,我又使用不得。”

郭丹鶴撇撇嘴道:“你倒會用這鏡兒?那你說說這鏡上的字,寫的什麼意思?”

這倒把丁猴兒難住了,他親耳聽誇巴山長他們說過,此二十四字看似隸書,但誰也不識,遍查字書也沒有答案。

丁猴兒被問住,臉上青紅變色,從床上跳起,想拿回軒轅鏡。誰知被司馬隆搶先一步,奪去觀看,眾人也攏到司馬隆周圍。畢竟都是孩子,大家很快忘記了剛才旱災見聞,又紛紛談起法器的話題。丁猴兒聽眾人都對他的法器嘖嘖稱讚,又漸漸得意起來。

但一說起法器,牛德皋不免悲傷,陸亦軒看氣氛不對,忙提出過幾日去南京城內的玩耍一番。按陽明院規矩,眾生員學藝期間,不能回家過年,但每人年底可得紋銀十兩,並準許就近去南京城內遊玩。

一說遊玩,眾人興致更濃,紛紛談起自己打算,還扯出了這一路能吃到的美味吃食。十三人好久未見,聊得興起,誰也不願回房歇息,有的還回寢房披來被子,席地而坐。就這樣,連添幾回燈油,直至東方泛白。

數日後。

陸亦軒喊上牛德皋、丁猴兒和郭丹鶴,一同去南京城玩耍。臨近過年,眾人聽說秦淮河夜裏放煙火,所以吃罷午飯才動身,打算在城中過上一夜。司馬隆與丁猴兒同屋,聽說要去遊玩,也跟了過來。陸亦軒看他穿著棉袍,腰裏卻插著那把馬元扇,嘲笑道:“司馬隆,這麼冷的天兒還怕熱著你了?”

司馬隆嘴角一挑,道:“習法術之人,理應法器不離身,這出門又不好帶刀劍棍棒,有個什麼事情,還不得靠本人照看大家。”

陸亦軒聽他這麼一說,也回屋將紅紙傘往背上一背,道:“我看還是靠本人吧,興許有個風雨,我這紅紙傘還能一用。你那寶貝,不合冬天使用。”

司馬隆鼻子裏輕哼一聲,正準備再說幾句。這時郭丹鶴阻住他,道:

“好了好了,廢話少講,快些走吧!小娘想去城內置兩雙鞋子,且得時間逛呢,去青溪一路把鞋子都費完了。”

陸亦軒一想也是,自己也沒了便鞋,一直都在穿孝陵衛官靴,也得考慮置辦兩雙,於是他不再理會司馬隆,趕忙招呼大家上路。突然,他像想起什麼,邊走邊對郭丹鶴道:“丹鶴,進了南京城,萬萬再不可稱自己為小娘。”

他看眾人都很迷惑,又道:“這小娘,是秦淮河畔對那個那個什麼的稱呼。”

郭丹鶴見他吞吞吐吐,急道:“什麼?什麼呀?”

陸亦軒不想說那不雅字眼,但見郭丹鶴催得急,一咬牙道:“那是青樓女子的稱謂。”

郭丹鶴一聽,不禁滿臉通紅,心頭火起,上去給了陸亦軒一腳。陸亦軒委屈道:“從鬼市回來便想說與你聽的,猶豫好久,今日想到進南京城怕你丟醜,方才提醒。沒想到好心反而挨揍,下回我不說了,由得別人笑你。”

丁猴兒見他一張苦臉,上來拍拍他,打圓場道:“好啦,就你讀書多,你倒是說說,這南京有啥好耍的地界。”

其實南京的風土人情,陸亦軒在書上哪裏讀得到,不過他向來行事仔細,頭幾天就向嚴錫爵打聽好了各種去處。聽丁猴兒勾起話頭,便忘了方才的不爽,得意道:“看你想要做些什麼了。”

丁猴兒嘿嘿笑道:“我就想問問哪裏有好的吃食。”

陸亦軒見丁猴兒一問之下,司馬隆也放下姿態,湊過來聽,心裏頗感滿意:

“那你可問著了,這南京城內,最好吃的莫過於糖食了,北邊的烏糖、繭糖、芝麻糖、牛皮糖,本地的琥珀糖、倭絲糖、玫瑰灌香糖,應有盡有,怕是你們的銀子花光,也買不齊全。”

聽這一說,幾人哪還按捺得住,紛紛加快步伐,牛德皋邊抹嘴邊快步走著,恨不得使起神行術來。

陸亦軒看看郭丹鶴,見她依然不理不睬,忙討好道:“轎夫營很多履鞋鋪,買完糖食,咱們去那裏看看。”

郭丹鶴瞪他一眼,道:“你應去秦淮河邊見見那小娘才對。”

陸亦軒笑道:“嘿,你別說,我還真想去河邊看戲,聽聽那美不勝收的昆山腔。”

郭丹鶴哼了一聲:“不要臉,男人讀點破書,都好煙花之地,自以為雅致。”

見她誤會,陸亦軒趕忙解釋,說話間,眾人已到南京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