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輕咳了一聲,便走了進去,跟老人隨口搭起話來:“老人家今年多大年紀了?”
“七十啦!”老人稍有些遲鈍,緩慢地抬臉看一眼麵前進來的人回話後,便又埋頭數起手中的銀子來。
“這銀子是老人家您賺到的嗎?”刺史大人俯身貼耳,放大聲音和藹地問道。
“唉,七十歲的人了,幹不動啦!銀子是兒子和一家人流落至此,鄭大東家留下開荒種田,吃了喝了淨賺到的。”老人接著告訴刺史說,那個玩耍的孩童是他的小孫兒,他們一家四口人,兒子、兒媳、小孫兒和他,是去年春季從南方老家鬧饑荒流落至此的,家中尚有一個走不動的幼童和他九十歲高齡的老母親。兒子和兒媳流落在此留下開荒種田,他們一家的生活才有了著落,一家大小四口吃了喝了還賺到攢下三十兩銀子,這三十兩銀子還要很快拿回去養活家中的老小,給他們買米吃。
刺史滿臉同情之色,耐心地聽這位老人敘述著自己的境遇,望著老人不住深深點頭。待老人把話說完,刺史一臉肅然,把目光移向鄭興,問道:“鄭東家,像此類老幼病殘幹不動活的災民,你這裏養活著多少?”
鄭興想了想,望向刺史大人道:“回大人,像此類老幼病殘幹不動活的災民,兩處場院裏共養著四十六人,其中有一小半正像這位老人一樣,自己幹不動活了,卻跟著兒子、兒媳一道出來流落至此,隻圖口飯吃,兒子、兒媳去開荒種地,他們就留在家裏;有多半是單獨流落至此的老弱病殘者,因為這些人幹不動活,隻好把他們都收留下來長期養活著。”說著歎了一聲,“該白養著吃閑飯的還得給白養著吃閑飯,因為這些災民流落至此後都討上門來了,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不管,把他們餓死吧?”
刺史聽得深深點頭,神色變得有些嚴峻起來,卻什麼也不說,直至眾吏員陪著他從這邊場子出來進到那邊場子轉悠著看了個遍,刺史都保持著一臉嚴峻之色,不發一句話。這段時間裏,鄭興不時下意識地望向刺史,心中卻有些惴惴然,他吃不準刺史是在思考什麼,還是怎麼了?難道是自己怠慢了刺史,還是做錯了什麼?到臨別,刺史走到轎車前一腳將要踏進轎子時,才望向鄭興,一臉鄭重地開口說道:“鄭東家,的確凡事百聞不如一見,你的孝行今日讓我十分感動,真是心悅誠服了。本官做過三任縣令官至今日,走過不少地方,見過不少孝子,大言不慚地說,本官也是一個孝子,但要跟鄭東家的孝行相比,相差甚遠,簡直都不可同日而語。”
鄭興望著刺史,連忙謙虛道:“大人實在過獎了,我鄭興倒覺得自己做得很不夠,所作所為都是應該的!”
刺史立刻打斷他,肅容道:“不,鄭東家,本官無須當麵奉承鄭東家,鄭東家富而不忘鄉親父老和收留養活了這麼多流落來的災民,讓鄉親們過上富裕日子,讓這些災民們有飯吃,有房住,生活有了著落,實在是一種義舉。把話說到底,鄭東家的這種義舉,是大孝至愛的一種孝行,也是對朝廷的忠效。”頓了頓,接著道,“不瞞鄭東家說,鄭東家割股救母的孝行和收留養活了大批災民的義舉,本官打算回去後立即製文上奏朝廷,因為大唐王朝的社會安定,正需要千千萬萬個像你這樣有孝行的人,正需要千千萬萬個像你這樣有義舉的人,社會在呼喚這種大孝至愛的人!”
鄭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地站在那裏,望著刺史不住點頭。
這件事過後,他已根本記不起自己當時跟刺史回應了些什麼,還是已激動得說不出了話。他隻記得,直至縣太爺一行陪著刺史和三個隨從的車馬離去行出很遠,站在村口的他才慢慢緩過神來。
果然,刺史在回去後的第三天,便將鄭興的事跡總結寫成折子,專程策馬及時上奏到了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