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顧慮什麼!”紫薇旁邊附和道,“娘說得對,隻要得以高中,你就放心地走吧,我們娘倆自會養活自己的。我爹剛才已跟你說了,我再鄭重勸告你一句,你可千萬別忘記,當年義軍攻下永安城時,你被下帖子請了去諫言時,秦王對你說的那番話,希望你日後能進科場一搏,中個進士什麼的,人家還看你是個好苗子,自己好歹也該爭口氣吧?”
鄭興聽紫薇再次提起秦王當年對自己說的那番話,盡管秦王當時隻是人之常情地信口所言,但此時的他還是有些心動了。他靜靜地想了一會兒,終於對母親和紫薇說道:“娘,紫薇,我聽你們的,今天我就到縣衙文辦登記個名去,你們別再為我操心了。”鄭媽與紫薇聽得,頓時心花怒放,又勉勵了幾句,才放心地離開書房。
豈料,接下來鄭興起身往縣衙文辦去所遇到的一件事,卻又讓他改變了主意,徹底放棄了來年春闈科考的念頭。
在家人的勉勵和催促下,這日,鄭興從家裏出來,他打算先進城去看看文告,然後到縣衙文辦辦理來年進京科考登記。然而他剛至村街,卻見有一人策馬從對麵過來,鄭興一眼便認出,馬上那人正是城裏昌源典當行的吳二掌櫃。時隔幾年,此時的吳二掌櫃已蒼老了不少,臉上掛著淒涼,他騎馬行至鄭興麵前正好停下馬來,一副很是生氣的樣子,眼睛瞪向魏家宅院,口中顧自罵道:“這個老不死的老魏忠,三萬兩銀子借去這麼多年,都來催要一百回了,次次都不還。當年借銀子時我作了保,這麼多年都還不上銀子,如今何金貴卻向我這個擔保人催命,這回來若還是還不上銀子,我剝他的皮,抽他的筋!”氣洶洶地站著罵過一番,便雙腿一磕馬肚,策馬徑直朝魏老先生宅第去了。
一邊站著的鄭興聽吳二掌櫃惡狠狠地罵完,心如刀捅般難受,他兩腿像灌了鉛似的那麼沉重,神情一下僵在那裏,大半晌才回過神來。魏叔為了從大牢中往出救自己,與鄉親們曆盡艱辛,想方設法好不容易才向何家借到三萬兩銀子,還搭進去婷婷的一條生命,如今竟落得家破人亡。鄭興心中難受至極,望著前來索債的吳二掌櫃將馬拴在院外走進魏家大門,隨即便也疾步趕往了魏家。他向前來催債的吳二掌櫃說,以後就再不要向魏叔索要這筆債了,這三萬兩銀子算到他的頭上,日後由他來還清何家,並承諾三年之內,會一兩不少地還清這筆債銀。人常說,欠債的窮光,不怕逼債的閻王。吳二掌櫃想,魏老先生向何家借走三萬兩銀子都過去五六個年頭了,至今一兩都未還上,差不多是一筆死債了,他當然同意鄭興的意見,說行行行,當即便將當初魏老先生出具的借據改換過來,欠債人變成了鄭興。
鄭興心中被這事深深觸動了,那天他沒有進城,打發走索債的吳二掌櫃從魏家出來,他心潮起伏,心境難平,便獨自來到了孝河灣,他想清淨一會兒,理理如同一團亂麻一樣的心緒,坐在河邊的一塊石上,凝望著波濤滾滾的一河孝河水,然而心情卻更加難以平靜。他坐了很久,思來想去,便毅然決定徹底放棄參加來年的春闈科考,堅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不能讓別人牽著自己走。他隱瞞了這一切,回到家中家人滿以為他是進城看過貼出朝廷來年春闈科考的文告,並在縣衙文辦登記名錄後回來的,便都高興地趨上前來。
鄭媽欣然問道:“你進城看到朝廷頒布的科考文告了吧?”鄭興不敢正視站在麵前緊緊盯著自己的母親,有些心虛地道:“回娘話,兒子見到了。”鄭媽便又問:“那你在縣衙文辦登記名錄了沒有?”鄭興略一躊躇,答道:“兒子登記過了。”家人聞聽,皆大歡喜。可以說,在之後兩個月的時間裏,一家人一直以為鄭興來年將要走進科場一搏了,翹首以盼這一天的到來,沉浸在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和愉快之中。
而兩個月後的今天,鄭興的謊言居然將要不攻自破了。此時的鄭興穿著一件整潔幹淨的藍布長衫,麵色凝重地站在書案前的椅子旁。大概是久未修麵,麵頰上腮邊本來硬硬立著的兩綹胡子因為有了長度已匍匐了下來,看上去比往日又黑又厚,下頜上的胡子也長成了短短一把刷子。在他對麵的一條長凳上坐著四個人,三大一小,一個是唐老先生,一個是鄭媽,一個是紫薇,另一個便是他四歲的小燮兒。他們都不說話,氣氛異常莊肅,隻有小燮兒忽而用一雙小手在擺弄著母親的衣襟,忽而從長凳上跳下來在一邊自己玩耍。鄭媽神情憂鬱,眼角掛著一顆淚,也許是掛了很久,終於撐不住落了下來,正好落在自己放在胸前下方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