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六撲哧一笑,道:“搶?搶娘個屁哩!遇上你王文更癟蛋,請了祁縣高家鏢局的來,結果讓萬茂盛暗地裏把車家七兄弟鼓搗來,還叫來二十多個外地武把子,一下把廳堂圍了,鬧得騎虎難下給打發走了,靠你王文的細胳膊細腿去能把新娘子搶回來?”王文有三分服氣,便軟了下來,歎道:“唉,城裏這幾家大商賈,真不可理喻。表麵看著都一團和氣,暗地裏卻你爭我鬥,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連骨頭也想吞下去。”
二人的對話錢大總管有些聽不下去,他滿臉著急,朝外麵望去一眼,不耐煩地插話道:“這有什麼好稀奇的,天底下的商人,哪個不是殫精竭慮,挖空心思,在不擇手段地往自己腰裏攬銀子,整天明爭暗鬥?哎,我說你倆,別在這裏閑扯淡了,快到外麵看看去吧,就是新娘子娶不回來,空轎子抬著也總該是回來的時候了吧?”
何六和王文見錢大總管有些生氣,將話打住點了點頭,正欲起身出去,就聽得院門外鼓樂齊鳴,震耳的禮炮驟然炸響,頓時熱鬧起來。錢大總管為之一震,急忙領著王文、何六奔出去看時,何家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已一溜長蛇陣停在了大門外。從迎親隊伍回來的陣勢和人們的氣度上看,好好歹歹,新娘子一準是娶回來了,好多人懸在半空的心總算落了地。錢大總管趕緊滿臉喜氣地迎上前去,掀開轎簾跟何大東家去打招呼,誰也聽不清兩人在說些什麼,嘀咕了幾句,錢大總管臉上便露出了笑容。接著,早已候在那裏接喜的中年婦女,便將手裏端著的一碗接風喜酒遞在何大東家麵前。何金貴接過喜酒搖晃著走下轎子,依習俗麵東站定,叉開手指虔誠地灑酒祭過天地,然後再到新娘子轎前去灑,以示迎新娘子下轎。轎簾起處,便露出新娘子蓋了蓋頭的身影,新娘子被跟來的伴娘紫娟和何家接待新娘子的兩個年輕媳婦從轎中迎出,朝何家庭院走去。兩邊跟著瞧熱鬧的人擠來擠去,卻難見其容,單看這位新娘子款款步入的身姿,圍觀的人群瞧著就已讚歎不已。何家那個伴著婷婷的年輕媳婦,或許是想近水樓台先得月,卻突然將蓋頭掀開一角,那蓋頭下,便露出婷婷一張目光憂鬱、滿是淚水的臉龐,圍觀的人看著不禁吃了一驚。紫娟見婷婷以淚洗麵,小聲囑咐道:“婷姐,你怎麼流淚了?古人有忌說的,女人出嫁時進入洞房,是不許哭的。這時要哭,就免不了一生一世要哭,一輩子淚水就流不完。”說著,伸手忙將掀起一角的蓋頭放了下來。
婷婷被伴娘和何家禮儀接待的少婦左右攙著走過庭院,在正廳堂外何家祖先的一張長幅畫像前與新郎官何金貴並排站定。這時,蓋頭被掀去了,掀去蓋頭的她神情木然,淚流不止,隻覺得眼前茫然一片。何金貴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用目光不時斜睨著身邊這位美麗的新娘子,他突然發現身邊的新娘子雙腿在微微發顫,不由一愣,臉上露出驚懼之色。當地風俗,娶回新娘子拜天地入洞房,通常人們是鬧得很凶的,前來祝賀同輩分的親朋好友這時會竭盡其能事,諸如要沒命地往新郎新娘身上塗紫抹黑,強行往頸項上套環,甚至套驢脖套,各種伎倆使盡,隻圖個熱鬧喜氣。而眼下這對特殊的新郎新娘拜天地入洞房卻不同,四周虎視眈眈圍著手持各色耍具,本想盡情耍鬧一氣的親朋好友,見這位遲遲娶回的新娘子神色淒然,雙腿在不住發顫,一時卻生出惻隱之心軟下手來,投以驚異的目光。
何六在長聲唱儀:“喜氣盈門,金玉良緣,新郎新娘入洞房,奏樂——”見鼓樂驟然響起,何六接著高聲喊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下跪——”婷婷如在夢中一般,迷迷糊糊的,站著一動不動,雙腿更加抖得厲害,對司儀的唱儀跟沒聽見似的。紫娟見狀,連忙將她緊緊扶住,耳邊小聲道:“婷姐,與新郎拜天地呢,你快跪下!”婷婷還是神情木然站著不動。身邊的新郎官何金貴忍不住看她一眼,隻好自己跪下一拜,弄得場麵很是尷尬,圍觀的人俱是投以吃驚的目光。何六望著眼前的新娘子,心中不禁咯噔一下,無奈隻好按規矩接著長聲唱下去:“二拜高堂,下跪——”
就在此時,婷婷突然覺得兩眼發黑,神情極度恍惚,心頭一陣發暈,她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紫娟被嚇得麵如土色,登時叫出聲來:“婷姐,你怎麼啦?”趕緊與身邊何家的幾個媳婦將婷婷扶起。新郎官何金貴也被嚇得滿臉懼色,口中不住地喊著:“娘子你怎麼啦?!你怎麼啦?”此時的婷婷已是雙目緊閉,全然一副暈狀,似乎周圍喧囂的一切她什麼也聽不見了。高堂椅座上姿態矜持,已九十二歲高齡的何金貴的父親何老爺子,也被新娘子的驟然倒地驚得大駭。老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眾人將倒在地上的新娘子扶起,很是同情地連聲說道:“別拜了!別拜了!快把新娘子扶進洞房裏去吧!”眾人聽老爺子如此發話,當下趕緊將新娘子扶著往洞房裏去,何金貴也一臉急相跟在後頭,司儀何六見狀,趕緊補一句收場道:“新郎新娘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