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一頓臭氣,一個監舍小頭目這時才抬腿邁進門裏,他用十分驕橫不可一世的目光朝屋裏掃視一眼,口中罵罵咧咧,說屋裏又髒又臭,住了一群的懶豬,然後才將目光落在那些早已列隊待在那裏的民夫身上,打開名冊開始每日雷打不動的人數清點。來喜是最後一個被點到的,他應聲低弱,隻聞其聲,不見其人,清點人數的小頭目繞在隊列中尋了半天,才在高大的保順身後發現了他。那小頭目立時拉下臉子,不高興地痛罵道:“媽的,你長那麼一丁點兒的人,也混水摸魚來這裏背運糧草支前,老子還以為你鑽到老鼠屁眼裏去了!”
來喜聽到是罵自己,很不高興,從保順身後閃出,半低著頭沉默在那裏。這些民夫一個個都直挺挺地站著,誰也不說話,眼睛裏流露著不滿的情緒。兩個監舍官兵見此舍二十八個民夫一個沒少,用倨傲的目光向屋裏又審視一回,訓了幾句話,才擰身走出了門,到別的房舍逐一清點人數去了。
過了一會兒,空落落的廚灶那頭突然傳來幾聲哨響,一個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民夫,便如同一大群災民似的,拿著餐具,慌急地從各個營舍出來向廚灶門前擁去,廚灶門外的場子上頓時聚集了黑壓壓一片民夫。七八個夥夫用木桶和瓷缸將飯食提出分放在當院,眾民夫一堆一夥很快便朝飯桶圍攏了去,其中飯食轉眼間就被蜂擁而上饑餓不堪的民夫一搶而空。然而誰也不會想到,盛在他們碗中的卻是黴壞的米飯,一個民夫扒了一口,很快吐了出來,一臉苦相大罵道:“娘的,黴壞成這樣,連豬都不吃的食,怎麼拿來給我們吃!”
“這怎麼能吃,我們不吃了!”
“這飯是不能吃,我們不吃了,我們又不是豬狗!”
場子裏頓時有不少人都罵起娘來,有的人幹脆連飯碗都摔在了地上,說根本不把我們這些民夫當人看,罵聲不絕,場麵一片大亂。一個五十來歲上了年紀的民夫卻露出一副忍氣吞聲、逆來順受的樣子,站在人前聲音低沉很顯軟弱地說道:“哎,我說兄弟們,我們湊合著吃吧,這年月,別惹出麻煩來。”身邊有幾個極可憐的民夫,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嘴裏也在囁嚅著附和,說我們窮人惹不得事,瞎湊合吧。
站在一邊的鄭興見幾個民夫奴氣十足,再也聽不下去,手中拿著盛到的黴壞米飯便跳上一個高台,朝眾人振臂一呼,大聲說道:“夥計們,這怎麼行?這米飯根本就不能吃,我們為國出力流汗,從早到晚賣力幹活,吃這發黴的米飯怎麼能幹那麼繁重的體力活呀!那些當官的根本就不把我們當人看!”
“這話說得對,他們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不能讓他們這樣欺負我們!昨天吃的就是有黴味的米飯,有十多個兄弟都吃病了,運糧途中肚子疼得直要命!”周圍有幾個年輕人,嘴裏也在一股勁地附和著吵叫。
吵叫聲越來越大,朝這邊擁來的人越來越多,眾人都望著鄭興。鄭興接著大聲道:“夥計們,我們安靜下來!”眾民夫一時靜了下來,“當官的不把咱們當人看,我們怎麼辦?我們不能自暴自棄,我們要自己給自己做主,大夥團結一致跟他們講理去!要不我們永遠會被人欺負,吃這種黴壞的米飯!夥計們大家想想,我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倘若吃出毛病來倒在這背運糧草的支前一線,誰去為我們孝敬家中的父母老人,誰為我們去養活家小呢?”
話音未落,眾民夫立刻便一呼百應嚷叫起來:“你說得對,我們跟他們講理去,把我們吃死誰為我們去孝敬父母,養活家中的老小!”一時嚷叫著竟如同潮水般地向夥房擁去,五六個夥夫攔在門口不讓進,結果被憤怒的人群幾下就擠開。有二三十個民夫一下衝進了夥房,圍住夥夫就要動手,那夥夫嚇得好話連連,口中說道:“兄弟們,千萬別動手,這可不是我們幾個夥夫黑了心腸讓兄弟們吃黴壞的米飯,都是上麵老總一手安排的。我們跟你們有什麼兩樣,咱們都是來支前的窮兄弟,誰又能有什麼辦法,千萬別在我們這些受苦人身上出黑氣!”
鄭興見此人所言在理,朝衝進夥房的人群一揮手道:“這夥計言之有理,我們不該在他們身上出氣,在他們身上出黑氣,那等於是死人身上定罪。他們跟我們沒有什麼兩樣,都是受苦人,我們到兵站總部找管事的老總,去跟他們講理才可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