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外突然有人輕咳了一聲,翠翠心中咯噔一下,不由把頭轉了過去,卻見低矮的牆頭冒出一顆腦袋,正沿著土牆一晃一晃地朝木柵門這邊移來,翠翠一眼就認出,那顆腦袋是來喜的。翠翠怕被人發現自己在幹竊聽的勾當丟人現眼,登時著了慌,便不顧一切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奔出木柵門外。
保順與山花突然聽得外麵有響聲,急忙跑了出來,這時翠翠已在木柵門外站著正跟來喜說話。兩人未發現什麼,便把目光落在了翠翠身上。保順說:“真日怪的,剛才明明聽得院裏有響動,怎麼出來不見人呢?”山花臉上也是一片疑色,說:“就是日怪,是怎麼回事呀?”
外麵的翠翠一麵與來喜說話,一麵往院裏瞥了一眼,見保順、山花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著,神色登時有些慌張,便沒話找話地對來喜說:“來喜,聽說那個叫花女又轉悠到村子裏來了,在孝河灣裏坐著曬太陽哩,你怎麼不去見見她?”來喜近來這種話聽多了,覺得很煩,板著臉道:“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我去見她做甚?我也沒招她惹她,我隻是看著她可憐給了她幾回吃食,她倒把我記在心裏了,一見著我就不聲不響跟在後頭走,我躲還躲不及呢!”
翠翠一麵裝模作樣跟來喜說話,一麵神色張皇地往院裏瞥了一眼,見保順、山花的目光還在自己身上盯著,臉上就覺得火燒火燎,便掉頭急慌慌地去了。
無巧不成書。金剛娘翠翠說那叫花女在孝河灣坐著曬太陽純屬胡謅,來喜望著金剛娘翠翠神色慌張地離去剛回過頭來,就見那叫花女已在距他三丈遠的地方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來喜一驚,趕緊朝院裏躲去,剛進院站定跟保順、山花話沒說三句回頭看時,那叫花女又出現在了木柵門外,站在那裏怔怔地看著他。
一個女人的目光,那種帶著幾分癡情的目光,來喜三十大幾年紀,還從未如此領略過,他心慌意亂地跟著保順、山花躲進屋裏。保順已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來喜進屋在炕邊一坐下,保順就說:“來喜,你狗日的倒還挺有一手,把那個叫花女給勾上了?”來喜不陰不陽地說:“哪裏的話,我躲還躲不及呢!我隻是給了她幾次吃食,她就老跟著我跑。”
來喜暗戀叫花女的事在村裏早就風一樣地傳開,村人中也就有了想把叫花女跟來喜撮合在一起的議論,都覺得來喜收留那叫花女做媳婦是再合適不過的事。保順跟山花也這樣說過,兩人總想瞅機會跟來喜提及此事。今日見到那叫花女追來喜的情景,便想就此事先問問來喜。保順走至門口,看了一眼外麵癡迷地往裏看的叫花女,回身對來喜直截了當地道:“來喜,說句正經話,你把那叫花女收留下做媳婦吧!”
來喜淡然一笑:“保順你說這種話真有意思,我來喜是村裏最窮、最沒出息的人,可我再窮再沒出息,也不會娶一個叫花女做媳婦的!”保順眼睛瞪著來喜道:“你狗日的別叫花子不吃生豆腐窮講究了,那叫花女真要跟了你,算你來喜來八輩子運氣了!”見來喜低頭不吭了聲,山花就說:“來喜,跟你說句正經話吧,你把那叫花女收留了做媳婦,是再合適不過了。真的,那可不是差女子,許是什麼地方遭了災,被迫跑出來要飯的,人家肚肚裏還識得字呢!”
來喜琢磨半晌道:“我看也不像是瘋女子,字肯定是識的,要不,她怎麼會隨口說得出那麼好的四六句子順口溜,隻是……”說著猶豫起來。保順接過話茬責備道:“隻是啥?你別鬼抽瘦筋!我還不知道,你是嫌娶一個流落來的叫花女子丟人哩!你別不識好歹,這事,怕你晚上睡覺蓋十八張被子也夢不到哩!”山花也便又趁勢開導了幾句,見來喜臉上變得和顏悅色,似乎心中默認了此事,山花就說:“你要同意,我這會子就出去把那叫花女叫回來,讓你倆當麵說說話。”
來喜朝山花嘿地笑了一下,未置可否。山花見來喜終於是默認了,就起身從屋裏出來,滿臉喜色朝木柵門外的叫花女走去。不料,叫花女見裏麵出來人,卻突然抬腿就跑,跑出十來八步回頭看看,然後就又掉頭拚命往外跑。山花在後麵追著喊道:“喂,叫花女叫花女,快停下來!別跑!俺是好人,有話跟你要說!”那叫花女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有人在追她,就更加快了腳步,沒命地朝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