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的一切,已被外麵的金蓮全聽在了耳裏看在了眼裏。她一時竟傻呆呆地愣在那裏,像做夢那樣迷惘,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是真的。她原以為老爺子會在自己臨終時將攢下的所有金銀財寶全部分給他們這些後輩,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該死的老爺子這時會昏了頭,支走他們竟從枕下拿出金燦燦的兩個元寶硬塞給一個已被休掉毫不相幹的外人。這個沒良心的老東西,怎麼會是這樣!金蓮憋著一肚子氣心裏默默叨罵著。她真不甘心,仍在側耳聽著,用一隻眼睛從窗戶一個筷頭大小的孔眼中往裏窺,她要看接下來這個發昏的老爺子還會做出什麼。
老爺子接著就將目光緩緩移向了鄭興,此時的老爺子,也許是回光返照,說話聲音比剛才大了些:“興兒,你坐下別站著。你趙爺不行了,今日把你叫來,想跟你說幾句心裏話,把你趙爺心中窩了多年的難受事跟你說出來……”
“趙爺,過去的事就別提它了!我爹從來沒有怨恨過您老人家,我更不會怪罪於趙爺您的!”鄭興心平氣和地在旁邊的一張椅上坐了下來,他心裏完全明白老爺子此時把他叫來是要說些什麼。
因為跟黑子是歃血為盟的磕頭拜把子弟兄,出於兄弟間的義氣,鄭興三天前的一個上午拿禮品來看望過老爺子。當時老爺子還能坐起跟人說話,口齒也還說得清。話沒三句,老爺子就歎著氣表情沉痛地說,唉,我對不住你爹。前塬那坰地,本應是你家的,可那時你趙爺看不開人世間的事,把金錢看得太重了,打了一場官司,硬把那坰地給奪回來。鄭興說,趙爺,那事都過去二十多年了,還提它幹甚!這事,鄭興聽父親曾經說過。鄭家前塬與老爺子的地土相連,那年鄭老因自家的地土少不夠種給趙老爺子扛了一年長工,一年下來到結算工錢時趙老爺子說,老侄子,我前塬的那坰地抵了工錢你拿去種吧。鄭老合計了一下覺得也值,就答應下來,說那咱就立個字據吧。老爺子說,你放心拿去種就是了,字據隨後再補。結果鄭老把地種了,字據卻拖了兩年都未補上。到第三年春天,趙老爺子突然找到鄭老說,前塬那坰地你已種了兩年,還給我吧!鄭老一下傻了眼,說,那坰地是抵了我一年的工錢的,怎麼能還給你?趙老爺子一下翻臉不認了賬說,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讓你種兩年就夠人情的了,你還想長期霸占去不還?擔著石頭爬泰山,不那麼容易!趙老爺子上午這樣說了一句,下午就趕著頭口去把地種上,硬生生地將抵給鄭老的那坰地奪回去。鄭老對此直氣得兩眼發黑,無奈隻好把狀告到村裏,村裏調解過幾次,都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理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兩人隻好到縣衙去打官司。人常說,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一點不假。過堂時,趙老爺子拿出了原始地契,又暗中使了些小錢;鄭老由於空口無憑,什麼也拿不出來,最終輸掉了官司,隻好忍氣吞聲讓趙老爺子把地白白奪走。隨著歲月的流逝,後來鄭老心中對這事倒也想得開,就像壓根兒沒發生過一樣,心中很是坦然,便再也不提及此事了。
趙老爺子見鄭興對自己說寬心話,心中更加難受,淚水不由淌了下來,慨歎道:“興兒,你趙爺心裏明白,你是個大孝子,趙爺這樣想,世上的子孫後代要都像你那樣孝順有多好!我……我家黑子在時,也很孝順你趙爺。你趙爺在世上的時候不多了,這些天,心裏一直念想我的孫兒黑子,你跟黑子自幼要好,你趙爺看到你就如同看到我家黑子一樣……興兒,也不知在你趙爺斷氣之前,還能不能看到黑子回來……”說著說著就哽咽起來,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看著老爺子悲痛不已,鄭興一時也不好說什麼,他給老爺子擦去臉上的淚水道:“趙爺,您別難過,黑子一定會回來看望您老人家的!”
老爺子難過了一陣,一麵將手哆嗦著向枕下摸去,一麵道:“興兒,你爹走在了你趙爺前頭,虧欠你爹土地那件事,趙爺良心上過不去,可已來不及了,隻能補情於你了……”說著,將摸索出的兩個金元寶向鄭興抖抖簌簌地遞了過去,“拿著,這是你趙爺欠下的一筆良心債。你無論如何得收起,要不,你趙爺怕是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