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隆老漢聽到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心口不禁一陣難受,因為他聽得出來,這聲音是從他那個不孝子王本根喉嚨裏發出來的。
兩位老人登時神色凝重起來,將目光望向了窗外。
鄭老不解地道:“縣衙官差又來了,鑼敲得這麼急,會有什麼要緊事?”德隆老漢道:“能有什麼要緊事,還不是又來征調勞丁和補征稅銀,我看這回是來者不善!”鄭老憤然道:“老百姓手裏窮得丁當響,就是砸鍋賣鐵也拿不出銀子來,他能把老百姓殺了?”德隆老漢道:“你可別說,如今的官府衙門,什麼事做不出來?”鄭老挪了挪身子,不服氣地道:“你挨門數數,誰家繳得起補征的稅銀?我就不信,法不治眾,他敢把老百姓怎麼樣?今天,你老哥倒要拖著一身病體也去聽聽的,看他這會怎麼個開法!”德隆老漢望著鄭老,迎合道:“老哥真要去聽會,兄弟也陪著你一塊去見識見識!”
兩位老人一唱一和,說著當下就動了身。鄭老起身過去從箱裏找出披了件衣服,門後拿出拐杖正要邁出門去,鄭媽就匆匆從外麵進來。鄭媽進來一看老伴神色凝重欲往外麵去,攔著問道:“你身體還不大好,披衣拄杖的,要往哪裏去?”
鄭老說道:“你沒聽外麵的鑼聲敲得那麼急嗎?縣衙官差又下來了,說是有要緊事召集村人開會,今天我精神頭好,也要去聽聽,看這‘兩征’的事又是什麼來頭!”鄭媽說:“還不是上頭硬性往下麵攤派,你六十多歲的人了,何必去管這些閑事?再說,你身體剛有些好轉,大場子裏風頭大,怎麼受得住呀!”
德隆老漢朝鄭媽淡然一笑,插進來幫腔道:“老哥整日憋在家裏心中悶得慌,今日太陽不賴,出去走走也無大礙,你就放他一馬吧。我陪著老哥去聽聽。”
鄭媽見德隆老漢這麼說,猶豫了一下,道:“有兄弟陪著一塊去,我倒有幾分放心,去就去吧。”
魏老先生見杜日虛領著吳二和兩個衙役踏進門來,故作吃驚地半開玩笑道:“怎麼,我前腳從縣衙回來,杜大人後腳就到,是不是孝敬去的三百兩銀子還差二十兩趕緊就追來了,我這張老臉,連二十兩銀子也不值?”
剛一見麵,當著吳二和兩個衙役,就被魏老先生如此調侃,杜日虛臉上有些難堪,尷尬一笑道:“看魏老先生說的,你我多年交情,差二十兩銀子,焉能不給魏老先生這個麵子?以後,那二十兩銀子就不用提了!”
魏老先生自知言重,客氣地請杜日虛落了座,略一躊躇道:“那杜大人滿臉急氣領著人來,怕是又有什麼急事吧?”
杜日虛歎出一聲,說道:“誰不吃朝廷的這碗飯,誰不知難,朝廷‘兩征’的事縣衙本打算先放一放,看別地情形再下來征辦,誰知猛不防朝廷突然又有急旨下來。”
魏老先生聞言一怔,望著杜日虛問道:“朝廷又有急旨下來了?”
杜日虛沉聲道:“怎麼不是,朝廷不僅又有急旨下來,派朝廷大員許廷輔大人下來督察‘兩征’,還順便為皇上的太原離宮到民間選秀。朝廷這一招,別說你我,就連縣太爺也沒有想到。”
魏老先生聞聽,一臉驚愕。
杜日虛沉吟少頃,端起魏媽端來的茶水呷了一口。
頗感意外的魏老先生驚異地望著杜日虛道:“我老魏忠也活六十多歲的人了,不是沒聽人說過,皇帝選秀,從來都是官家少女的命運,要經過層層選拔,才能將才貌雙全的妙齡女子選入皇宮充實後庭。即使是為皇帝太原離宮選秀,也不可能到民間海選呀?據說當年秦始皇三宮六院三千宮女,也隻在民間選過三五次,咱這一帶也隻來過一兩次,皇上這回怎麼也派大員到這裏選秀來了?”
杜日虛瞟了魏老先生一眼,輕輕一笑,壓低聲音道:“魏先生這就說外行話了,你以為當今皇上是誰?據說煬帝也是個風流才子,當年秦始皇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數不清的宮廷佳麗,在天下選美女也派朝廷大員下來在這一帶選過,他怎麼會不知道?再說這又是就地取材,就近往太原離宮充實後廷。”
魏老先生聽得搖了搖頭,將手一擺,有些煩心地說:“快不說這事了,聽著都叫人頭漲,‘兩征’的事還支應不過來呢!”
聽魏老先生這麼說,杜日虛神色莊肅起來,轉入正題道:“支應不過來也得支應,朝廷急旨下來誰也躲不過!”魏老先生一笑,道:“你說誰也躲不掉?我可不這麼認為,朝廷要征調多少勞丁這倒好支應,或好或賴,這些受苦人隻要能給吃上喝上,征就征去,老百姓有的是力氣,不跟人計較!可又要補征稅銀,老百姓手裏真是拿不出銀子來呀!巧媳婦難做無米之炊,就是皇帝老子來了,拿不出就是拿不出,怕誰也沒什麼好辦法。”聞聽此言,杜日虛臉色大變,望著魏老先生肅然道:“魏先生身為一村之長,這話本官就不愛聽了,這是朝廷的諭旨,誰敢違抗?就是砸鍋賣鐵、傾家蕩產,也得將朝廷征要的銀子繳上!”魏老先生沉吟半晌,嘴角浮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冷聲道:“那就要看杜大人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