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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老先生與老伴熬到半夜吹燈睡下,一覺醒來已是翌日太陽出山時分。魏媽起來下炕端著尿盆往門外去,卻見門閂開著,心中便覺奇怪,頓生疑竇,明明記得昨夜上炕睡時將門閂好,現在女兒還沒睡醒起來,門怎麼會開著?連忙進裏屋去看,卻大吃一驚,忍不住折身出來,衝魏老先生大發脾氣道:“老東西,你再說嘴,平時我說女兒要嚴加管教,可你總是一味地護著她,這下可好了吧?屋裏的女兒都不見了!”
“女兒不見了?”魏老先生聞言一驚,立刻從被窩裏爬起來,一麵穿衣一麵道,“你胡說啥呀!她能跑到哪裏去?我女兒我從小養大,我可不相信她會去做什麼出格的事!”
魏媽一下跳起來,生氣道:“老東西,人明明不在了屋裏,你還要這樣袒護著?都是你把她給慣壞的,女兒跟黑子好上的事,出去聽聽,村裏人風言風語,說什麼話的沒有?”
魏老先生立刻打斷老伴,全然不當回事地道:“什麼風言風語,全是你在庸人自擾!再說,你也堵不了別人的嘴,是好是壞讓他們說去!退一步說,黑子如今犯下事遇了劫難,縣衙正在全力緝拿,好漢不吃眼前虧,此一時彼一時也,此時要讓官差抓到,不掉腦袋也得被關進大牢;逃出去躲過一陣,也許就沒事了。女兒行俠仗義,一片善心,生怕官差突然撲去圍了林子抓到,即便跑去給黑子報個信兒,倒有什麼大不了的?”魏媽氣得臉色大變,目光凶凶地瞪向魏老先生,正欲跟老伴拌嘴,這時卻見女兒婷婷跟在鄭興、二愣後麵走進門來。
進來的婷婷麵帶懼色,一進門便理屈似的低頭朝自己裏屋走去;魏媽一陣心痛,礙於在外人麵前的情麵,隻拿眼睛瞪了女兒半晌,勉強與進來的鄭興、二愣打過招呼,便不吭聲默在那裏。
鄭興、二愣是心中著急魏叔到縣衙求情的事,才來到魏家找魏叔的,見屋裏氛圍有點緊張,二人不做聲並排在炕邊坐了下來。魏老先生剛起了床,臉色十分憔悴,他在銅鏡前站著整好衣袍過來太師椅上坐下,歎了口氣,一臉肅穆自責道:“你魏叔枉活了這麼多年,縣衙白跑了一趟,實在對不住咱孝河人。”見魏老先生情緒很是悲觀,鄭興連忙安慰道:“魏叔心中別難過,我們早已料到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到底是什麼情況?”
本來,魏老先生滿以為憑自己多年與衙府打交道,厚著這張老臉到縣衙去斡旋,會使杜日虛將鄭老列入勞丁名單去做苦役及黑子闖下的禍事擺平。可萬沒想到,陳夢章此時也正為弄不到一筆銀子去孝敬上峰而發愁,杜日虛想借此敲詐鄭興一筆錢的伎倆,自然也就正中陳夢章下懷。因此,無論魏老先生如何求情,陳夢章都與杜日虛一個聲音說話,毫不鬆動。遇著這樣不講理的衙門,隻能自認倒黴,把苦水往自己肚裏咽。
見鄭興目光緊緊盯著自己在等待下文,魏老先生痛心疾首道:“你魏叔對不住你,是無能之輩,沒有為你做起主來!唉,自古道,求善如登,從惡如崩,一點不假。按說,以往的陳夢章還算有良心,可不知為何,這回他也跟著杜日虛昏了頭,變得冷血無情了。他們說你……你是個大孝子……”
鄭興見魏老先生說著猶豫起來,忙追問道:“他們說我是個大孝子怎麼著?魏叔你說吧,不必隱瞞什麼!”魏老先生心中難過起來,躊躇片刻,說道:“那個姓杜的衙門說,你是個大孝子,隻要你肯出三百兩銀子,他們就從勞丁名單上除去你爹的名字……”
此話一出,猶如一聲悶雷在炸響,鄭興悲憤難忍,淚花在他的眼裏轉動,望著魏老先生憤然道:“魏叔,我爹已不在年齡之內,他們憑什麼要將我爹列入勞丁?”
“呃,這個……”魏老先生見鄭興氣極,自知失言,有些後悔,目光怔怔地望著鄭興,他哪敢說出杜日虛無端誣陷鄭老姓名犯忌水神這事,遲疑半晌,痛聲道,“憑什麼,那些貪官汙吏,還不是為詐取一筆銀子?”鄭興聞聽怒不可遏,立刻站起身望向外麵,大聲吼道:“我要狀告他們去!告他們貪贓枉法,不顧老百姓死活,欺壓百姓!”二愣更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大罵世道險惡,拉著鄭興立刻就要往外走,說要跟他們拚命去。魏老先生見勢頭不對,趕緊將二人按下勸道:“你倆別急,先消消火氣,魏叔還有話要跟你們說。”
大半晌,鄭興、二愣才將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
此時的魏老先生滿臉肅穆,拉著鄭興、二愣坐下,親自泡了兩杯茶端在二人麵前,一邊拿了煙袋開始抽煙,一邊緩聲道:“有句古話說得好,善惡到頭終有報,隻差來速與來遲。你魏叔畢竟比你們經見的世事多,人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這是人的命,在劫難逃啊!那些貪官汙吏手中有權,甚是狂妄,正是不可一世之時,要去硬碰他們,要你的一條性命,比踏死一隻小雞都容易,可碰不得啊!要你魏叔看,人啊,打來到這世上就被債孽糾纏上了,說不清上輩子是誰虧了誰,誰欠了誰,比如你向杜日虛為你爹和你王叔討要回了欠銀,杜日虛就會尋機往別處去找你的茬!這是一種孽債,權當上輩子虧欠下了他們。你們還年輕,往後的路還長著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就破財免災吧,要魏叔看,就是賣掉耕牛和幾坰土地,砸鍋賣鐵也得先依了他們,平安躲過這一劫難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