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聽此言,鄭興不由心頭一亮,微微點了點頭。至此,他才弄明白趙老爺子的意思,也才意識到黑子已是見勢不妙逃之夭夭了,便不再多說什麼,跟老爺子告辭出來,一路尋思著往家中走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些見不得天日的事情,誰想捂也捂不住,它會像流通的空氣一樣,在不經意間神不知鬼不覺地充斥於大小空間和不易覺察的每個縫隙。
杜日虛把會開炸,人們三三兩兩從趙家祠堂院會場議論著出來,不知不覺,中街雜貨鋪外大牆下“閑話市場”頓時就又聚集了不少村民,口無遮攔地閑話起來。先是議論會場上黑子酒醉揮拳打了衙役吳二這檔子事;後來不知風起誰口,忽然就揭開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謠傳:鄭興他爹鄭老,原來是姓名大忌,冒犯了水神!
我不信這事,簡直是狼吃鬼的話!鄭老堂堂正正好端端的一個人,那姓名都叫幾十年了,怎麼一下會冒出這種荒誕事來?嗨,信不信由你,反正這話是從縣衙門裏傳出來的!你從哪裏聽來的?從哪裏聽來的?那天聽德隆老漢說,是他兒子本根跟縣衙一個叫吳二的衙役喝酒時,從他口中得知的。
簡直是晴空霹靂,這種具有人身攻擊毀滅性的謠言,實在太可怕了!
人們頓時神色恐懼,驚駭不已,無不預感到頭頂上空烏雲密布,災難將要來臨似的那樣令人窒息。誰不記得,那年隋文帝夜做噩夢,而朝中一個叫李渾的大臣被誣陷其姓名犯忌了水神,成為朝廷鬥爭的犧牲品而最終慘遭厄運?曆朝曆代,那些為非作歹、惡貫滿盈、吞噬民脂民膏者,做下虧心事最易做噩夢,做了噩夢驚恐萬狀,便惶惶不可終日,求神拜佛,總喜歡無端地將自己心中過不去的鬱悶與愁苦嫁禍於人,堂而皇之地去殘害忠良,甚至殃及百姓。
人們議論紛紛,一片嘩然。
由是,也便揭開了鄭老被無端列入征調勞丁名單之謎。
與此同時,鄭家如同開了一場小集會一般,屋裏屋外各色人等進進出出,甚是熱鬧。
有的在屋裏跟鄭老、鄭媽坐著說話,有的在外麵小聲議論,也有揪心地蹲在院門口的,看上去,他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大會散場後,一些同情鄭老的村人便匆匆趕來看望鄭老,想遞個消息說說安慰的話。而蹲在院門口看著很是清苦的左善、根旦和另外幾個村人,雖然鄭興答應退給他們銀子,但他們還是有些不放心,也早已迫不及待地來到了鄭家,在等候鄭興回來退還他們銀子。隻見他們一會兒站起身心急火燎地在地上來回走動,一會兒又走到院外去望望,看不見鄭興的身影,就又折身過來幾個湊在一起咬耳朵,顯得心神不寧、坐立不安,生怕等不回鄭興,討要不到自己好不容易抓借來交到鄭興手上的銀子。
來喜是散會後第一個急匆匆地來到鄭家的。來喜一進門,便將自己對縣衙官差無端將鄭老列入征調勞丁名單的不滿發泄出來:“鄭叔,剛才會上,縣衙官差竟然將您老人家也列入赴津地挖河的勞丁名單之內,簡直欺人太甚,無道之至!鄭叔,您千萬不能去啊!”
鄭媽見來喜進來就踞在鄭老麵前口無遮攔,知一說一、知二說二地將這孬消息告訴老伴,心中咯噔一下,她很擔心老伴聽得會立刻暈倒在地。豈料鄭老聞聽此言,卻全然沒當回事,他將目光慢慢望向了來喜,神情自若地道:“縣衙來的哪兩個官差?”
來喜目光盯著鄭老,想了想道:“一個是姓杜的大人,另一個衙役叫吳二。鄭叔往縣衙廚灶送過柴火,認識他們吧?”
鄭老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沉吟半晌道:“怎麼不認識,這兩個衙役,你鄭叔不是沒領教過。那次在縣衙討要所欠半年的柴銀,要不是求見縣太爺,早被他倆給一口坑了。”
來喜聽得有些火了,望著鄭老憤然道:“鄭叔既已領教過了他們,也知他們是別有用心來之不善,那就千萬不可坐以待斃!鄭叔,該怎麼對付就怎麼對付,眾鄉親為你老撐腰!”
鄭老挺了挺佝僂的腰身,凝神望著外麵正色道:“你鄭叔都這把老骨頭了,怕什麼?我倒要看看,他們這樣處心積慮敢拿我怎麼樣?”
一個身患嚴重暈厥的病人,明知自己遭人暗算,甚至將有橫禍飛來,居然鐵骨錚錚,臨危不懼,真讓人不可思議!鄭老既然如此剛強,無所畏懼,來看望鄭老的幾位村人,又坐著說了會兒話,便放心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