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喜見鄭興生起氣來,這才坦白道:“這事我本不想跟你講,怕你傷心難受,可今日看來,覺得還是將實情告訴你為好。從你前些日放棄科考那陣,唐家就沒少起風波,一直為這事吵鬧不休。那天我閑著無事,到村塾讓唐老先生給我講個故事聽,可故事沒聽著,卻遇了場不愉快。唐媽說,當初把女兒許配給你,全是看你日後有望求取功名,前程錦繡。如今你放棄備考,還有什麼指望?唐老先生反對說,你是他從小一步步教大的,即使放棄科考,將來料他也不會錯到哪兒。唐媽就說,那也不成,我一輩子隻生養了一個女兒,說什麼也不能嫁給一個不爭氣不求進取的人!唐老先生一聽老伴的話,大發雷霆,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能去做那丟人現眼的事,讓世人恥笑,去說三道四。唐媽聽得怒火中燒,說絕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大白天眼睜睜地去跳黃河。兩人話不投機就頂牛起來,你來我去,一時竟吵得不可開交。”
鄭興有些著急地問道:“那紫薇呢?”
來喜難過地說:“當時紫薇在旁邊站著,聽唐媽說出絕情斷義、意欲了斷的話,一時竟氣得臉色發紫,渾身發抖,當下就哭著跑回到自己房間。後來,我又連著往唐家跑了兩趟,都見紫薇在床上蒙頭躺著。聽唐媽說,她已三天水米未進,臉色看上去很憔悴。我想,紫薇水米未進,沒明沒黑蒙頭睡久了,恐怕沒病也真會生出病來哩!”聽來喜半天敘述,鄭興心中很不是滋味,他的腦海裏掀起了一陣浪頭。這是他近來心中一直隱隱擔心的事,但他沒有料到事情會來得這麼急,他努力克製著自己,使自己的心境平和下來。
來喜見鄭興神色黯然,同情地說:“鄭秀才,別怪我來喜多嘴,把話說得這樣直露,可我覺得不告訴你又不對,你千萬可別傷心難受啊!”
鄭興說:“我難受啥?這是我早已預料到的。”
來喜唏噓了半晌,囁嚅道:“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然後慢慢抬起頭來,勸道,“鄭秀才,這幾日,我一直在為你這事苦惱。今兒個我可要說你幾句了,眼下看來,你得趕快到唐家走一趟,安慰安慰紫薇,並要明明確確告訴唐老先生和唐老夫人,春闈科考你還是要參加的,讓他們放心,然後回家安心備考!”
“來喜哥你別勸我了,放棄科考是我思之再三鐵定主意的事,備考詩書我早已束之高閣了,怎麼會自食其言再去備考呢?”鄭興斬釘截鐵地說道。
來喜聽得愣了一下,道:“你們這些文人,怎麼性子這樣倔強?我可是為你好才這樣勸你的,聽不聽由你去吧!”說過這句,不知有什麼事,抬腿顛顛地走開,順中街朝那邊匆匆去了。
望著來喜遠去的背影,鄭興呆站在那裏,好一陣才回過神來。他神情有些恍惚地朝村外走去,一種莫名的煩惱襲上他的心頭,紫薇的身影已完全占據了他的腦海,在緊緊地纏繞著他。他忽然想起自己夜裏做的一個噩夢,夢見他和紫薇在孝河裏一起遊泳,兩人正遊得興起,山洪突然排山倒海呼嘯而來,轉眼間就將紫薇衝走。他好不容易才僥幸爬上岸,渾身骨頭像被人抽走似的癱軟在那裏,他心如刀割,坐在孝河邊失聲痛哭了一場。醒來後他就再也無法入睡,心中隱隱作痛,難道多日未見的紫薇會發生什麼意外嗎?現在從來喜嘴裏得知這些,才知這個噩夢竟是不祥之兆。
不管發生什麼事,黃牛突然病成那樣,須得先把周大夫請來給牛瞧病。他心亂如麻,煩躁不已,想到河邊去洗把臉清醒一下自己,可走到孝河邊俯身去掬一抔河水洗臉時,卻見紫薇的影子在水中閃來閃去。他將紫薇的影子掬了起來,胡亂地抹了把臉,再看時,水中的紫薇就不見了。他急忙起身趕路,可沒走幾步,就見前麵路邊佇立著一株小樹,那株小樹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紫薇站在那裏向他招手。
鄭興一路心緒很壞,自己也說不清是如何將周大夫請回來的。
當他領著周大夫走進院子時,卻見焦急萬分的鄭媽又在神靈前跪地禱告。鄭媽眼睛微閉,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神情甚是專注,響動的腳步聲進來都未能中斷她虔誠的禱告,仿佛來者是與她毫不相幹的人。
鄭興輕輕走至母親身邊,道:“娘,您快起來吧,周大夫請來了!”
鄭媽像是見到了觀世音菩薩,急忙站起身,顫聲問道:“周大夫,我家這黃牛還有救嗎?”
“昨天我已為你家的黃牛瞧過病了,看那樣子,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周大夫漫不經心回了鄭媽的問話,便跟著鄭興母子走進牛屋,放下醫包給牛瞧病。瞧過半晌,胸有成竹道:“萬事萬物,陰陽之變,皆有成因,豈有不治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