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章神情專注,他一邊聽,一邊仔細打量著鄭興,見這位青年生得麵容白皙,一雙眼睛清澈智慧,臉上不由流露出欣賞之意。聽完鄭興的陳述,陳夢章一時竟無言以對,他讓鄭興直起身來,然後轉身望向旁邊站立著的幾個衙役,臉色立刻陰沉下來,厲聲問道:“吳二,到底怎麼回事?你們幾個吃幹飯的,怎能做出此等事來!”
“縣太爺,在下可沒這個膽兒,這都是杜大人要我們這樣幹的……”吳二見陳夢章臉色不對,胳膊肘往外扭,立刻背叛了他的主子。
“你們這群混賬東西,人食五穀,孰能無病?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竟如此惹是生非,損毀堂堂縣衙的聲譽,該當何罪?”陳夢章滿臉怒色,死死瞪著那幾個衙役,不依不饒地訓斥著。誰也沒有發現,旁邊一堵短牆後麵站著一個人,扭歪身體正朝這邊窺視,那人正是縣丞杜日虛。他見陳夢章在訓斥吳二等人,不覺有些膽戰心驚,吸了一口冷氣便疾步離開躲進了公堂。
鄭興見陳夢章如此明理,感動不已,連忙向陳夢章深深一揖,下跪施禮謝道:“多謝縣太爺明察公斷,為小人做主,您的恩德,小民永生難忘!”
“不必客氣,快起來吧,你父子二人放心,半年未結的柴銀,本縣衙會一兩不少如數付給你們的!”
見陳夢章如此公正,如此客氣,鄭興站起身來,一時竟激動得熱淚盈眶,口中不住稱謝。剛才還張牙舞爪的那幾個衙役,被縣太爺罵得狗血噴頭,縮作一堆在一邊垂首抖若篩糠,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這種場合,縣太爺不放話,他們吃了豹膽也不敢溜掉。陳夢章見幾個衙役垂首立在那裏沒了反應,嗬斥道:“幾個混賬東西,還不快退下!傳我的話,立即將這位老人半年的柴銀一個子不少地給付清!”說完,又對鄭興父子安慰幾句,便抬腿順著甬道揚長而去。
鄭興父子做夢都沒有想到陳夢章會如此開恩賞臉,暗自慶幸真是遇到大好人了,人說縣衙門是閻王殿,這話有些失準,世上還是好人多;望著離去的陳夢章,父子二人激動得滿眼含淚。
幾個衙役見陳夢章走開,這才長長舒出一口氣回過神來,兔子似的立刻從前麵月亮門撒丫子跑了。隻有那執管驗柴的衙役吳二未敢溜掉,此時的他像霜打的茄子,低垂著腦袋,他將鄭興父子領到後院賬房。杜日虛早已在衙府賬房坐候著了,滿臉沮喪的他讓管賬先生將柴銀從錢櫃中取出放在了桌上,一個子兒不少地付給了鄭老。
鄭老拿著自己半年辛苦賺得的十兩銀子,雙手顫抖著端詳了半晌,眼淚不禁流了下來。鄭興見狀,心中比刀剜還要難受,因為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父親上山打柴的艱辛與不易。
3
盡管討回柴銀,但返回的路上,鄭老依然神情凝重,滿臉悲壯之色,難以釋懷。鄭興心中難受,為父親遭受這種屈辱深感內疚勸慰道:
“爹,您老人家別難過,公道總算討回來了。”
“公道是討回來了。不過,爹這心裏還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爹想不明白,那個姓杜的衙門,為什麼會那麼窮凶極惡?”
“爹,都怪兒子不孝,讓爹飽受艱辛,又遭受了這種屈辱。爹,從今以後,兒子不能讓您老人家再上山去打柴了!”
“不是吾兒不孝,是他們喪盡天良。柴,今後爹還是要上山去打的。”
“爹,您別這麼執拗,今後兒子說什麼都不能再讓爹上山打柴去了!”
“那怎麼成?爹看得出來,今日之事其實都是那個姓杜的衙門在背後作祟。”
“既是這樣,爹為甚還執意要去打柴,和這些衙門打交道呢?”
“要養家糊口過日子,爹不去打柴怎麼行?隻是,爹再不會往這可惡的臭衙門送柴了。”
“爹,不管送到哪兒,兒子都不放心。”
“爹的事你別管,你專心備考就是了。”
“兒子哪是管爹的事,兒子隻是擔心爹的暈病複發。再說,要不是幹這營生,今日爹也不會被人如此淩辱。”
“爹怕甚?柴銀總算討回來了。今日如若討不回這份公道,爹真敢一頭撞死在他縣衙門裏。”
鄭老的每一句話,都那麼深切沉痛,堅定豪邁,他的臉上充滿著悲壯,仿佛打了勝仗而又強忍著創傷與痛苦的一介武夫。鄭興緊跟在父親身後,父子倆一路說著話不覺來到了孝河灣。見父親依然滿臉憂傷,心情抑鬱,鄭興望著麵前的一河孝水開導道:“爹,吃一塹,長一智,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千萬別往心裏擱。爹,你看咱這河孝水多壯觀,河水多麼清澈明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