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一下沉下臉來,瞪眼向鄭興厲聲斥責道:“快滾一邊去!這個故事你聽不得的。”
鄭興見父親臉色陰沉訓斥自己,嚇得連忙轉身躲得老遠。原來,鄭老挑著柴在墓地旁歇腳後,又過去與守墓的唐九多老先生閑聊,唐老先生那日高興,給鄭老講了一個笑話。說有個婦人攬權過甚,丈夫的要求往往不能實現,丈夫很想治治婦人,便用帶子把他的陽物係在了後麵,誑妻子說,剛才因為某個用項非常緊急,跟你要錢不肯給,我已經將那物件當出收了一兩銀子。妻子一摸,果然不見了,就趕緊取了二兩銀子讓他迅速去贖回。丈夫很詫異,他問妻子怎麼會給這麼多?妻子說,若當鋪裏有人當下較大些的,貼點錢改換一條也好。這個故事,鄭老是說什麼都不能講給兒子聽的,而自己每每想起,總是忍俊不禁。他覺得這個守墓的唐老先生太有意思了,學問深,肚肚裏故事又多,有時竟讓人的心思整日沉浸在他那有葷有素的故事裏出不來。
鄭興特愛聽父親講故事,而父親的故事又都是從唐老先生那裏聽來的,於是鄭興就無比欽佩父親口中的唐老先生。心想,有朝一日自己若能跟隨父親一塊上山打柴,見見這位唐老先生,當麵聽這位神奇的唐老先生講許多好聽的故事該有多好啊!
不料沒過多久,他就見到了唐老先生。一天,唐老先生有事騎一條小毛驢下山來,路過他家進來歇腳。在他的想象中,會講許多好聽故事的唐老先生,一定是長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像關雲長那樣的美男子,或者諸葛孔明那樣的儒雅風度,總而言之,此人絕非平庸無奇的凡夫俗子。誰知出現在他麵前的唐老先生,卻是一位身單力薄、麵容清瘦、穿一件黛褐色粗布長袍的老人。
不過,他的長相和衣著並未影響鄭興對他的濃厚興趣,望著與父親圍著炕上一張小方桌邊喝茶邊閑聊的唐老先生,鄭興不聲不響仰頭站在炕沿前,小胳膊肘支起,用手掌托著下巴,眼睛連一眨都不眨一下,眼巴巴地望著這位在自己心目中非常神秘的不速之客。
鄭興特想借此機會從唐老先生口中聽到故事,而父親和唐老先生兩人交談的內容,卻大半聽不懂,令他大失所望。見兩人話間端起茶杯用茶,鄭興終於逮著一個機會,口中突然冒出一句:“唐叔,我也想跟你一塊上山,到那裏聽你講許多好聽的故事!”
唐九多老先生放下茶杯,看著眼前這個天真爛漫、天資聰穎的孩子,臉上笑吟吟的。他朝鄭老看了看說,孩子倒長得蠻好,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濃眉大眼的。唐老先生雖是第一次登門,但他對鄭老的家境已知之八九。他知道鄭家隻有兩坰薄田、一頭大黃牛,他還知道鄭家院子當中栽著一棵果樹,他知道鄭家還有一個兒子叫鄭興,他知道這個叫鄭興的二兒子從小很聰明,鄭家一心想讓兒子拜他為師,指望兒子日後能夠出人頭地。這些都是平時閑聊鄭老一五一十告訴他的,而鄭老想讓兒子拜唐老先生為師的事,卻始終沒有告訴兒子鄭興。
“唐叔,給我講一個故事吧!”鄭興仰臉望著唐老先生,幾乎在用乞求的口吻說。
“滾一邊去!哪有那麼多故事講給你聽!”鄭老立時嚴肅了麵孔,眼睛瞪著兒子大聲斥責。
鄭老將兒子鄭興斥走後,兩人又在屋裏聊了一會兒,聊得十分投機,鄭興不時偷偷潛在門外從門縫中往裏瞧,他看見父親和自己所敬仰的會講好多好聽故事的唐老先生神色都很是儼然,他猜不透兩人在談些什麼。
第二天,鄭老沒有像往日一樣拿著柴斧繩擔上山去打柴,而是籃裏提了豬頭肉,一壇羊羔美酒和鄭媽晚上蒸出的幾個蓮花饃,帶著兒子鄭興,到幾十裏以外的山莊窩鋪唐老先生家裏,上門拜唐老先生為師去了。盡管是老相識、老朋友,但進門後鄭老還是循規蹈矩,一本正經,當即讓兒子朝唐老先生跪地行了大禮,唐老先生笑納,從此他便成為唐老先生的門生弟子。後來,隔三差五鄭老上山打柴時,就順便將鄭興帶到唐老先生家裏,拜在唐老先生門下讀文識字。不到半年,鄭興就識字過千,能將《詩經》中的不少詩篇倒背如流,唐老先生對鄭興聰穎的天資從那時起就讚賞不已。翌年,唐老先生守孝日滿,在鄭老薦舉下,唐老先生被永安堡聘請為村塾先生。他與執管村事的魏忠坐在一起,雙方立了字據,每年付唐老先生小米二石、小麥三石、雜糧四石,一切生活所需由村裏入塾孩子家戶均攤,正式年祿是白銀二十兩。於是,一個晴朗的日子裏,唐老先生及其老伴和五歲的女兒紫薇,便被村裏派去的三輛驢車紅紅火火接下山來。從此,唐老先生一家便離鄉背井,在永安堡安家立戶,唐老先生從此重操舊業,又開始了他的塾師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