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槽頭的老黃牛,鄭興便不由聯想到了辛勞一生的父親,他覺得父親就像這頭老黃牛一樣;而這頭老黃牛也像自己的父親一樣,一生勤勞質樸,一味地奉獻。他忽然對父親的病情有些放心不下就從牛屋出來,踏著鋪了一地的銀白色的月光過去,小心推開父親的屋門走了進去。屋裏亮著燈光,父母親都在沉沉睡著。鄭興坐在父親麵前,發現父親的嘴角有細細的涎水正緩緩淌出,他拿起身邊的一塊巾帕極為小心地為父親揩去,絲毫沒有驚動熟睡的父親。豈料一向睡覺很輕的鄭媽卻睜開了眼,盡管鄭興進門後一直聲音很小,還是將母親給驚醒了。
鄭媽輕聲問道:“興兒,天還沒亮,你怎麼就起床了?”
鄭興小聲地回母親道:“娘,兒子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過來看看我爹的。”
母親還未回應,就見熟睡的父親嘴角微微翕動,迷迷糊糊地發出一陣含混不清的囈語:“興兒,你要用心備考,咱這門庭,就全靠你改換了啊……”
他的聲音是那樣的低沉、淒楚,令人慘然。望著父親憔悴的麵容,鄭興深深歎出一口氣來。看來,走科舉之路去求取功名,在父親的心靈深處已根深蒂固,是一塊難以抹去的心病。這讓剛剛痛下決心的鄭興,心中又七上八下地打起鼓來。他想,自己放棄科考,是不是就意味著對父親多年來夢寐以求的美好心願的一種無情叛逆呢?思來想去,他怎麼都想不明白,也不敢再想下去了。記得小時候父親很嚴厲,經常引經據典地給自己講些故事聽,教誨兒子長大後也要做一個孝道之子,可兒子如今長大成人,已能在父母身邊盡孝道,卻又死活要讓兒子前去科考求取功名。鄭興簡直摸不透父親的心思,一時也弄不清自己放棄求取功名到底是對是錯,難道在父親看來,兒子努力去求取功名,就是一種孝道嗎?
這時,一聲悶聲悶氣的雞叫聲從院子裏的雞窩傳出,劃破寂靜的夜空傳向遠方。接著,村裏的雞叫聲便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地唱響。
突然間,鄭老動了一下蜷曲的身體,慢慢睜開了眼睛,家人的悉心照料和一夜的睡眠已讓老人臉上顯得輕鬆好看了許多。醒來的鄭老定神看了看屋裏,不由自主地將期盼的目光緩緩移向了一邊坐著的兒子鄭興。
“興兒,爹昨晚美美地睡了一覺,已經沒事了,別守著為爹操心了,春闈科考眼看就到了,你快給爹去專心備考吧!”
“爹,兒子想、想……”
鄭興欲將自己已決定放棄科考的事告訴父親,但話到嘴邊,卻又擔心此時告訴父親會對他的身體極為不利,便順勢改口道:“爹,您別操心兒子備考的事,安心養病吧,兒子自會努力的。唐老師指點要兒子熟記的科考章目,兒子都已背誦得滾瓜爛熟了!”
聽得兒子說科考章目都已滾瓜爛熟,鄭老一時竟感了興趣,精神頭立刻就上來,居然哆嗦著穿好衣服坐起身來,看著鄭興兩眼放光道:“吾兒真滾瓜爛熟了?那就背一節讓爹聽聽……”
鄭興一笑道:“爹,不急不急,待爹身體大好後,兒子一準會背給爹聽的。”鄭老立刻把眼瞪起,生氣道:“你別敷衍爹,既是滾瓜爛熟了就給爹背,爹現在就要聽的!”他萬沒想到父親居然會來個瞎子牽驢不放空,讓他當場就背。人常說,亦老亦小,老小無常,的確如此。要在以往,父親決然不會如此,常常是板著麵孔,態度嚴肅,不外乎三句話:學得怎樣?記到肚子裏了沒有?可要好好學啊!就連去年備考以來,父親對自己備考不放心時,也隻是偶爾來到書房,冷著臉站著看看,隻要兒子在專心備考,他便一聲不吭轉身走了,想不到如今的父親會一下變成這樣,真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為討父親一時的精神愉悅,鄭興望著緊盯自己的父親,賠著笑臉順從道:“爹要真想聽,那兒子就給爹背誦孔子對他的弟子曾參的一段話吧。”
聽得此言,鄭老神情緩和了一下,說:“爹雖然不識字,但也懂得,要進科場考試,那孔大聖人的文章自然是少不了的,吾兒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