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深夜淒冷難熬,陣陣朔風吹來撲打著窗紙沙沙作響,遠處有野狼的嗥叫聲不時傳來,使本來十分淒楚的暗夜愈發顯得令人恐怖。鄭興守候在父親身邊,神情凝重,思緒紛飛,心裏充滿內疚和自責。父親病魔纏身已到如此地步,自己為何還要整日啃著那幾卷死書不放,一味地去求取功名呢?父親身體累垮暈厥倒地,全怪自己這個不爭氣、不孝順的兒子,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正在灶頭忙活的鄭媽早已看出了兒子的焦灼不安,忙過一陣,就又上炕守在老伴身邊,她對兩眼已熬出血絲的兒子心疼地說道:“興兒,天都快亮了,娘照料著你爹,你快去躺著歇會兒吧。”
“娘,兒子不累。娘一晚也沒合什麼眼,還是娘去睡一會兒吧。”鄭興望了母親一眼,坐在父親身旁紋絲不動。
“娘不累,娘已小睡了幾回。你聽娘的話,可不能再這樣熬下去了,明天還要去備考,那可不是小事,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耽誤,那可是娘跟你爹這輩子的指望。”鄭媽在說後兩句話時,目光望著鄭興,她的麵孔顯出了不可違抗的威嚴。“娘,兒子不……”鄭興還欲分辯,鄭媽立刻打斷他道:“娘讓你去你就去,跟娘辯說什麼!”
在母親大人如同命令般的威嚴下,鄭興猶豫半晌,隻好一聲不吭地從屋裏出來回到自己書房。他點上油燈,突然感到頭腦昏沉,神情恍惚,燈光昏暗的書房裏,隻覺得書案上放置的詩書在他眼前不停晃動起來,一卷卷詩書在空中狂飛亂舞,他猛地感到眼前一黑,身體再也支撐不住不由搖晃起來……
這是怎麼了,難道是自己的大腦和眼睛都出現問題了?他努力堅持挺著將欲倒下去的身體,隻覺得自己的呼吸在加快,心髒也在劇烈地跳動,一種對科舉備考從未有過的厭惡和逆反情緒陡然湧起。他穩了穩神,仇恨般地審視著書案上一摞一摞的詩書,心中不禁發出一連串質疑來,看著那些詩書發狂似的大聲發泄道:我為何非要按照別人的意願,躲在這小書屋作繭自縛,去苦讀這些死書走科舉之路,而不去做一個兒子該做的事,實實在在地去盡一個兒子應盡的孝道呢?我為何要同千千萬萬個像我這麼迂腐的人一樣,不切實際、渾渾噩噩地去鑽科舉求取功名這條死胡同呢?難道世上隻有求取功名方可求得前程、出人頭地,才算是對父母的一片孝心嗎?在家好好孝敬父母老人,腳踏實地去盡一個做兒子的孝道,讓日子過得殷實富裕,家庭幸福美滿,為什麼就不是效忠朝廷,在盡自己的一份孝道之心呢?
鄭興發瘋似的發泄過一番,毅然決然地將文案上一摞一摞亂糟糟擺放的詩書一股腦兒地收拾起來,他要將這些詩書束之高閣,放棄科考,走出這桎梏般地封閉自己的小書屋,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擔,真真正正地去做一個孝道之子,讓年邁的雙親大人頤養天年。
窗外明月當空,照射著院中一棵已孕育著春之活力的果樹,將那稀疏挺拔的枝條映在窗上,如同一幅生動美麗的剪影。
3
這夜,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對於鄭興來說既漫長而又痛苦。可以說,在他的一生中都會刻骨銘心,因為他如同經曆了一場艱難的蛻變,作出了人生道路的關鍵抉擇。盡管身體已疲憊不堪,但他卻絲毫沒有睡意,他將備考的詩書全部收拾起來後,如釋重負,心情豁然開朗了起來。
坐在那裏緩了緩神,便一身輕鬆走出了書房。此時的外麵,明月當頭高懸,明晃晃地照在院子裏,清冷的月光下,院子當中的那棵果樹靜靜地佇立著。聽父親說,這棵果樹是生自己那年父親親手栽種的。鄭興想,自己今年二十歲,這棵果樹也該二十歲了!每當春暖花開時,這棵果樹便也像別人家的果樹一樣,散發出陣陣馨香,蜜蜂在樹上飛來飛去,絡繹不絕。記得自己八歲那年,這棵果樹便開始掛果,之後幾年,掛果量在逐年遞增,從開始的半筐、一筐,一擔、兩擔,已增至現在每年掛果三擔四擔。秋後摘下,家裏人舍不得吃,父親總挑著擔去走村串鎮,或到集市上去賣。這些年,這棵果樹沒讓人失望,已為這個家庭生活默默做出了自己不大不小的一份貢獻。借著月光,鄭興看到院門兩邊牆根下兩排柴垛整齊有序地擺放著,這是父親長年累月辛辛苦苦從山上打回積攢起來的。院子東廂房是一間牛屋,父親心愛的老黃牛搖晃著尾巴已在槽頭巴望著主人光顧。照以往,這時辰父親早已起來給牛送去頭回草料。鄭興不聲不響走進旁邊的草房,撮起一篩鍘好的麥草,端著倒在槽中,黃牛便埋頭大口大口地吞卷著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