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陳伯茂的眼裏,五弟比一年前長高了許多,但那蒼白的臉上也多了幾分憂傷。施施然望了一會兒,陳伯茂輕輕呼喚道:“伯宗——”跟著他猛然醒悟,改口道:“皇上——”隨即拜了下去……陳伯宗伸手將他扶住,淚水奪眶而出。陳伯茂深情地望著五弟,用戴著枷鎖的手吃力地拭去他臉上的淚痕。這時,隻聽那老太監顫聲叫道:“殿下!”話音未落,已朝陳伯茂跪了下來。陳伯茂循聲望去,認出呼喚自己的是錦繡宮太監陸炳,十多年前他專門負責照看四皇子和五皇子。陳伯茂將陸炳從地上‘攙起,關切地問:“陸公公,你身體還好麼?”兩行渾濁的老淚從陸炳滿是皺紋的臉上撲簌簌滾落,他哽咽著點頭道:“好!好!還能再見殿下一麵,老奴死也瞑目了!”陳伯茂聽了,鼻子一陣發酸。陸炳扯扯他的衣袖,壓低聲音道:“形勢危急,皇上是來救殿下出去的!”陳伯茂轉身對陳伯宗道:“皇上,我是被冤枉的,我沒有造反,更沒有指使人謀殺父皇!”陳伯宗含淚點了點頭。陸炳悄悄捏了捏陳伯茂的手心,提醒道:“火燒眉毛,眼下不是講這些的時候!”說著,衝陳伯宗使了個眼色。
陳伯宗會意,轉身衝徐靖吩咐道:“徐靖,朕命你立即釋放陳伯茂!”
徐靖大吃一驚,半晌沒吭聲。
陳伯宗沉下臉,冷冷地問:“朕說的話,徐中丞全當耳旁風麼?”
徐靖躬身答道:“臣不敢,隻是……陳伯茂乃朝廷欽犯,他的謀反案尚未審清,不便就此釋放。”
“那麼,你是要抗旨不遵了?!”陳伯宗厲聲問。
徐靖表麵上恭恭敬敬,內心壓根沒把這傀儡小皇帝放在眼裏,他又躬了躬身,陪笑道:“臣絕不敢!但太後有言在先,沒有她的懿旨,任何人不得釋放陳伯茂。”
陳伯宗道:“我已請示過太後,她恩準釋放陳伯茂,你少要囉嗦,立刻照我的吩咐做吧!”
徐靖眼珠轉了轉,繼續陪笑道:“請陛下恕臣鬥膽,可否讓臣瞧一瞧太後的懿旨?或者讓臣派人去菱香閣當麵問一下太後?”
陳伯宗一時語塞,蒼白的額頭沁出了汗珠。
陸炳見狀,衝徐靖喝道:“皇上說已請示過太後,那便是請示過太後了,難道你連皇上的話都不信麼?!”
徐靖道:“皇上的話我當然相信,但太後特別關照過我,除非親眼看到她的懿旨,不得擅自處置陳伯茂!”言畢,他轉身衝一個衛兵吩咐道:“你趕緊騎快馬趕赴蝶苑,向太後稟報這兒的情況,請太後頒一道釋放陳伯茂的懿旨!”那衛兵答應一聲,正要離去,冷不防陳伯宗大喝一聲:“站住!”衛兵嚇得渾身一激靈,立在原地不敢再挪動半步。隨即,陳伯宗向陸炳問道:“陸公公,抗旨不遵該當何罪?”陸炳揚了揚手中的上方劍,答道:“殺無赦!”陳伯宗點頭道:“好!”扭臉又衝站在甬道兩旁的衛兵命令道:“來呀,將徐靖拿下!”
衛兵們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時竟無人上前。
陸炳見勢不妙,“唰”一聲抽出上方劍,衝衛兵們指點道:“爾等也想抗旨不遵麼?!”
瞅著寒森森的劍光,衛兵們害怕了,其中兩個人磨磨蹭蹭走到徐靖身後,試探著抓住了他的胳膊。徐靖額上冒了汗,站在自己麵前的畢竟是當今皇帝,雖然這皇帝有名無實,但他要殺自己,倉促間真還無法自救。於是,他顫聲哀告道:“請陛下恕罪!請陛下恕罪!”兩個衛兵聽中丞大人服了軟,便不再猶豫,當即取出繩索將他捆了起來。
陳伯宗長籲了一口氣,擦擦額頭的冷汗,對獄卒命令道:“快,打開陳伯茂的枷鎖!”
獄卒立即照辦,取出鑰匙打開了枷鎖。
陳伯茂正要開口,陳伯宗擺了擺手,對他說道:“禦史台門外栓著一匹快馬,你趕緊騎馬逃離建康,越快越好,遲了就走不了啦!”
陳伯茂知道殺機迫在眉睫,便感激地點點頭,大踏步朝天牢外走去。快要出甬道盡頭時,忽聽背後陸炳帶著哭腔喊道:“殿下,請受老奴一拜!”陳伯茂回頭望去,隻見陸炳跪在地上,流著淚朝自己叩了個響頭。陳伯茂雙手抱拳,回敬道:“多謝陸公公!”
禦史台內外把守得風雨不透,但全體警衛都已接到皇帝聖旨,不得攔阻陳伯茂,因此陳伯茂順利地走出了禦史台衙門。
大門外的一株柳樹旁果然栓著一匹健壯的黑馬,陳伯茂解開韁繩,飛身上馬,使勁在馬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掌,那黑馬登時撒開四蹄朝前狂奔。
陳伯宗仍佇立在天牢的牢房門口,衝一個衛兵吩咐道:“傳我口諭,關閉禦史台所有出口,自現在起一個時辰內,任何人不得離開這兒,違令者斬!”
那衛兵答應一聲,立刻去各處傳旨。不久,禦史台前後兩扇大門和左右四道邊門統統關閉。然而還是遲了一步,在陳伯宗這道上諭下達前,已經有個人悄悄溜出禦史台,一陣風似地到蝶苑報信去了。這人姓汪名泉,擔任禦史台書辦,是徐靖的鐵杆心腹。剛才見徐靖被綁,汪泉知道事情不妙,便偷偷跑出去向沈太後彙報。
一路上,陳伯茂不斷抽打黑馬,朝廣陽門疾奔。約摸跑了一柱香功夫,忽覺背上被人輕輕拍了拍,他嚇得渾身一激靈,慌忙扭頭察看,隻見一個滿臉油汙的小叫花子站在馬屁股上,衝自己嗬嗬直笑。陳伯茂驚呆了,黑馬跑得如此之快,這小叫花是怎麼跳到自己身後的呢?而且他站得穩穩當當,仿佛不是立在奔馳的馬匹上,而是立在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