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第16章(1 / 2)

大展放在大年三十開幕,不知道誰的鬼主意,好像給過年添彩,實際給過年添亂,大年三十一大早,全國人民一覺醒來,萬眾一心都是過大年,今天是個好日子,誰都不可能想到,在年關這個要緊關頭,居然會有一小撮人,心懷鬼胎,蠢蠢欲動,準備開槍了。很多年之後,美術史家大胡子似乎才把開槍事件的鬼胎解剖清楚,大胡子在博客裏長須髯髯,一聲歎息,槍真是一個好東西啊,打天下管用,坐天下管用,沒想到搞藝術也管用,更沒想到談戀愛都管用,真是中國出了一個小妖精啊,槍來槍去,戀來戀去,把好端端一部中國當代美術史,槍戀成一筆胡塗賬了。

事實上,小妖精大年三十一早站在美術館門口東張西望,望著五四大街東西兩個方向的人群,群起群落向自己湧來,湍急的人流彙聚在美術館大門,形成一個巨大漏鬥狀的時候,壓根想不到自己已經處在一個曆史的漩渦,不可能想到什麼國家美術史,也沒有什麼藝術細胞在衝動,更不可能有什麼戀愛的感覺,甚至連一些日子來時隱時現的開槍欲望,好像一點都沒有。她隻是覺得寒意逼人,滿頭滿腦像阿拉伯女人全副武裝,一襲黑衣,一臉黑巾,隻露出一雙黑洞洞的眼睛,依然擋不住北京冬天凜冽的寒風。小妖精全身打戰,滿懷空虛,眼巴巴在等一個小朋友,小朋友會帶來一支槍。

展覽馬上要開幕了,高音喇叭在喊著什麼,美術館大門裏麵的廣場已經烏鴉鴉一片人頭,小妖精看見冬日的陽光照在美術館主樓,白得晃眼,“中國現代美術大展”的條幅橫空出世,紅得有點荒誕,忽然就覺得這場麵怪怪的,大年三十了,不知道這麼多人跑來湊什麼熱鬧,好像中國忽然就變成一個文化大國似的。在美術館金黃琉璃頂的強烈反差下,五條印滿“不許掉頭”交通標誌的巨大白色條幅,不知道表達什麼意思,沿著美術館的大台階拖下來,穿過整個廣場,一直鋪向大門口的鐵柵欄。這種所謂裝置藝術,一眼望去就很不吉利,怎麼看都像一個奔喪的場所,無數腳丫子在白布上踩來踩去,踐踏著“不許掉頭”的黑紅標誌,一片黑森森的腦袋在風中晃動,好像在等待一場追悼會的開始。小妖精終於被自己的感覺弄得興奮起來,這個大展沒有一點往日展覽的那種喜慶,比較符合自己對過往人生的一種哀悼。

小妖精情緒上來,開始向裏麵走去,心想小朋友畢竟小朋友,有點不靠譜,昨天晚上還振振有辭,現在一個鬼影都沒有。昨天他們通話大概快零點了,小妖精翻來覆去睡不著,神經質好像又跑來搗亂,就起來給小朋友打電話。

小妖精說:“打槍這事,我吃不準,還打不打。”

小朋友說:“哎呀,姐啊姐,都定下的事,怎麼又變啦。”

小妖精說:“聽說現在風聲很緊。”

小朋友說:“什麼風聲啊,怕什麼啊,打啊,當然打,打打打。”

小朋友好像很有主見,甚至是斬釘截鐵,他認為在美術館打上幾槍,為了藝術打上幾槍,有什麼了不起啊,藝術不過好玩而已,既然好玩,怕什麼啊。小朋友的家門口是有人站崗的,中國沒有多少人家門口有人站崗的,有人站崗還怕什麼風聲啊,所謂風聲,都是老百姓的感覺。當然打,打打打。

小朋友聽到電話那頭沒有聲音,就說:“不管怎麼樣,槍在我手上,明天交給你,打不打由你。”

小妖精的聲音顯得沒有一點底氣:“好吧,你把槍帶來,到時候再說。”

小朋友說:“沒問題,到時候,你要請我吃午飯哦。”

小妖精的小朋友兵兵在家裏睡懶覺,懶到最後一刻,不得不起來,想到今天就要過年,有點莫名其妙的沒勁,套上羽絨衣就要出門。奶奶望著這個十五歲的孫子,羽絨衣空空蕩蕩,好像又長高了不少,心中充滿一片愛意,笑眯眯問,中午回來吃飯嗎?兵兵腦子有點走神,好像忽然想起什麼,走回二樓自己的房間,從靠牆一幅巨大油畫的背後,拿出一把手槍,撕開報紙外皮,手擦了幾下,嘴吹了兩下,塞進衣服內兜,下來笑嘻嘻和奶奶說,不回來吃了,小妖精姐姐說中午請我吃飯,已經約好啦。奶奶說,小妖精又來北京了?兵兵說,她今天有作品參展,大作品啊,奶奶再見。兵兵騎上自行車,向大門口的衛兵吹了一聲口哨,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