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纖和王嬤嬤哪裏知道她躺下了還能想這麼久的事兒。見她呼吸平穩,還以為她早就睡著了,沒多久也睡了過去。
秋宜和另一個婆子在外間床榻上伺候,又過了一會兒也睡著了。
代鈺一個人閉著眼睛思考了一會兒,略微想出了幾條章程之後,便也睡了。
次日起來,早有人來伺候洗漱打點。
賈敏從隔間出來,便先來看她。
代鈺也便一麵由著丫頭們梳洗,一麵把襲人來的事兒說了說。
不過,她當然沒有什麼心情給他們說好話,而是抓住這個機會,毫不猶豫地給賈寶玉上了個眼藥,趁機還提了提今晚就回家去住。
賈敏沉思了片刻,便也同意了。
不過因著實在是太久沒見娘家親戚,於情於理,一個上午的陪伴還是跑不了的。
特別是,中午要給薛家接風,她更是得要陪著。
這原就是昨日說好的事。代鈺雖然覺得完全沒有必要,但也理解她的心情。
她也不想才來都中的第一天就鬧翻,加上還想在賈家多探探消息,故此,便就同意乖乖地再呆個半天。
不過她雖然想乖乖呆著,但是顯然,有人偏不給她這個機會。
到賈母房中請安,不出意外地被留下用早膳之後沒一會兒,就見到簾子一挑,那賈寶玉又進門來了。
這一次倒是規規矩矩地行禮了。
也換了一身素雅的衣飾,倒似跟昨日做派完全不同。
可惜他沒忍住看過來的眼神倒還是一樣,很快就暴露了他的真實想法。
那就是,繼續跟林妹妹搞好關係。
順便刷刷姑母和表弟的好感度。
看著因著他分外地乖巧知禮,而讓賈敏的臉上重新露出了欣賞的微笑,林家小弟眼中的鄙視也沒有那麼明顯,代鈺心中卻暗暗覺得好笑。
這賈寶玉果然也是個人物,果然,很像是她在現世裏遇到的那些熊孩子。
有些事情,不是做不到,而不過隻是不想做而已。
可是這比根本做不到的更加可惡啊,有沒有?
果然是個被慣壞的小紈絝。
她心中對這賈寶玉愈發沒有什麼好感,不過麵上卻隻是表現出尋常的淡漠疏遠。王夫人看著愈發欣喜,賈母在一旁看著,便有些不高興。待要說兩句,卻也不好說得太明顯,便就避重就輕地問了句:
“玉姐兒今日是怎麼了,怎地看著沒有什麼精神?可是昨兒晚上沒歇好?”
她這麼一開口,一屋子人的目光便就都投在了代鈺的身上,便是連賈敏也擔心地看了她好幾眼。
花襲人也揪緊了手中的帕子看著代鈺,似乎在擔憂代鈺會不會把昨晚的事兒說出去。
想到這個,她倒是有些後悔昨日的事兒,到底還是有些莽撞了。
這林姑娘的性子還沒摸透,如何就那麼上門了?
昨晚該好好勸勸寶玉,不要輕舉妄動的。
她這麼想著,看向代鈺的目光中便隱約帶上了些祈求,真有些我見尤憐的意思。
不過,代鈺卻似乎渾然不覺,隻落落大方地道:“謝外祖母關心,玉兒沒有什麼大礙。不過是身子弱了些,昨兒睡得晚了些罷了。”
賈母聽出這話裏似乎有話,卻也沒多問。
代鈺她們住的屋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什麼事兒,她能不知道呢。
這麼一問,不過隻是想試試代鈺的品行修養罷了。
她是喜歡代鈺這個外孫女,也有心跟林家親上加親。好順利搭上林家這艘快船,將自己掌握了幾十年的、已經走了下坡路的賈家重新拖回錦繡繁華堆裏去。
為此,她已經做了許多事。
如果沒有什麼意外,代鈺和寶玉從此刻起,便能夠青梅竹馬地長大,比尋常的少年男女有更好的情誼,再加上她對女兒的影響力,她很有信心能做成這一樁婚事。
但,即便如此,她也希望這個外孫女是個好的。
如此,才堪配她的寶玉。
因著她的確是全身心地愛著這個孫子的。
她的寶玉,那可不是一般孩子。
不但模樣性情都與她死了的丈夫老榮國公最為肖似,且又是個“生帶異象”的。
她活了這麼許久,哪裏見過落草的時候自己含著塊玉來的。
不要是看見了,便是聽都沒聽說過的。
這可是大福氣、大造化。
須得要個極好的女兒來配。
趙氏說的不錯,敏兒家的玉姐兒果真就是很好。
不但漂亮聰慧,還極其得體。
自己方才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故意問她,她也沒吐露出昨兒寶玉折騰的那件糊塗事兒出來,的確教養極佳、很懂人情世故。果然是最適合接她的班,接管這榮國府,帶著它往更錦繡繁華的地界兒走過去的最好人選。
可惜,就是這身子骨兒看著的確是弱了些。
不知道於壽數上有無影響,若是真的有什麼,倒是有些不大好辦。
幸而她此前問的問題裏頭本就有這條,故此,她也不再繼續問代鈺到底昨晚為何睡的晚,隻做不知道寶玉的事兒,而是正色問起了代鈺的身體問題:
“可憐見的,這小身子骨是看著弱了些,可尋了大夫看過了?尋常吃的什麼藥?”
代鈺便回道:“勞外祖母掛念。我們老爺太太也尋了好些大夫給看過的。說倒也沒有什麼大礙,就是胎裏帶了些‘前天不足’的症候,見天地吃藥調理著,已經好了不少了,現下就是每日吃著人參養榮湯。”
賈母聽得這話,鬆了口氣道:“這個好辦,我這兒原有幾根上好的人參,到時候太醫來配藥,順道給玉姐兒一起配上幾副便是了。”
代鈺不想跟她們牽扯太多,因推辭道:“外祖母厚賜,原不敢辭,隻這湯藥配合有些講究,一向是一年做得一次,由昔年我們老爺尋的張大夫親自送來才行。因這位張大夫昔年在宮裏頭做過太醫,現出宮雲遊,好容易才能遇著一回,我們家老爺太太也另尋了人來配過,但想是他們醫家方子不同,手法不一,非得那張太醫做得湯藥才有些效果。故此隻有辭謝了外祖母厚意,免得辜負了您的心意,又糟蹋了您的好東西。”
聽了代鈺這話,賈母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把將代鈺攬在懷中摩挲著道:“我的兒,才說你沒有什麼精神,這一開口說的話倒是比誰都說的好聽,真真心疼死個人。”
旁邊兒鳳姐兒也湊趣兒道:“可不是麼,瞧林妹妹這模樣、性格兒,哪裏是個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兒的樣兒。”
經過這麼一說,氣氛愈發熱烈,邢夫人也湊趣兒問了幾句昔年尋醫問藥的事兒、特別是重點問了幾句那張太醫。
賈敏見這情形,便就接過話頭兒道:“可不是麼,虧得那兩年是多選了幾個大夫,便是有許多不濟事兒的,也總有一兩個好的。這張太醫倒真是不錯,若不是遇到這張太醫,說不好,我們玉兒就當了姑子去了。”
眾人一聽這話,當即來了精神,立刻便纏著賈敏問起來。
賈敏略喝了一口茶,方才講起了當年代鈺還小的時候,因總是生病,束手無策,到處求醫問藥,還信僧道的事兒。
代鈺一邊兒聽著她講那癩頭和尚說“須得舍身佛門,方能安度一生”、再不濟“也要不見生人、不許聞哭聲”等等,一邊兒淡定地坐在原地裝壁花。
這一截兒,她也曾經聽賈敏說過,不過她自己卻是沒有什麼印象了。
隻因那個時候,她還沒來,不知道是不是中間出了什麼差錯。本該是絳珠仙子用黛玉的身份過完這一生,還淚報恩的。
但一覺醒來,就換成了她。
從此事情便都變得不同了。
因著一屋子都是女眷,大家素日無聊,對這種神乎其神的事情最為感興趣。故此,除了代鈺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聽著賈敏說這樁陳年舊事。
說是幾乎所有,是因為還有另外一個人也沒有認真聽。
事實上除了代鈺說的話,其餘幾個人說話他都根本沒怎麼聽進去。
這個人當然便就是賈寶玉。
代鈺對他癡迷的目光,隻裝作看不見。
一麵圍觀眾人,一麵想著今日之後要怎麼脫身。
好在不知道是那襲人昨晚回去說了什麼,還是其他的人同他說了什麼,這賈寶玉隻癡癡地盯著她看,倒也並沒有再做出什麼奇怪的舉止來。
不知不覺已經快到了晌午,隻聽得外頭有人報信道:“薛家太太、姐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