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銀匠看見碧蘭把一個紙團扔到兒子腳邊,就知道那準是一個紙條,約會兒子夜裏出去。這樣的紙條兒子已積了一遝,夜裏,他時常撞見兒子把那遝紙條捧到鼻子前吸聞。
老銀匠歎了口氣,看著碧蘭遠去的身影,無聲地把頭搖搖。這一對冤孽,要來往到啥時候?天下能有不透風的牆?再說,眼下天又這樣冷!
今兒個落雪粒子,來的顧客少——做銀飾也有淡季。冬季天冷,女人孩子的頸、手腕、腳腕甚至耳朵,都很少裸露,戴了銀飾也沒人看到,所以來做的人也少,是淡季。早飯後來的兩個顧客走後,鋪子裏再無外人,老銀匠這時瞥見兒子正小心地把那個紙團打開,先是看看笑笑,接下來便把紙條放到嘴邊去親。
老銀匠停下銼銀飾毛刺的銼子,低了聲問:“又是叫你去?”
“嗯。”少恒咧嘴朝父親一笑,他知道什麼都瞞不過父親的眼睛。
“天這樣冷!”
“沒事,在她家花園的一間小房子裏,那兒暖和。”
“可你沒看你那臉,又黃又瘦!”
少恒垂下了眼。他近日確實覺得身上沒勁,走路腿直打飄發軟。
又咳嗽!
咳、咳、咳……仿佛為了給爹的話做證明,少恒爆發了一陣長長的咳嗽。
“再好的東西也不能多吃,豬肉餃子可好,讓你吃十碗試試,還不撐得你肚子疼得打滾!”
“爹。”
“弄那個東西沒有完的時候,你有多少精血?”
“爹!”
“別看那東西小,能盛著哩!多少男人把自己的血和骨頭全倒進去了,多少男人在這上邊喪了命!”
“爹,求求你!”
“知道精水是啥麼?那是人身上最金貴的東西,人吃十碗麵條也積不起一小勺勺,可你倒好,由著性子扔!”
“爹,給你說,我們這幾次見麵都沒弄。”
“騙我這個老憨人唄!”一男一女黑燈瞎火地到一起——
“真的!是她不讓。”
“嗯?”
她心疼我,她看我身子虛,像有病的樣子,要我歇歇,說天長日久哩,以後身子好了,再由著我。
“那還約你見麵做啥?”
“她說想我想得慌,我們見麵隻是抱抱親親,再說我也想她。”
“可你的身子究竟是昨著回事?真像是有了病。”
“頭疼,我就是覺得頭疼,還有些發暈,咳嗽是斷斷續續的,我估摸是重傷風。不過俺們這幾回見麵都沒脫過衣服,我還常睡到她的懷裏,真不知咋著就傷風了。”
“你去樂生堂讓劉大夫號號脈吧。”
“我再頂些日子試試,我不想喝那中藥湯子!”
老銀匠歎了口氣,低下頭重新幹活。那天晚上睡覺時他覺著兒子的咳嗽有些加重。他帶著幾分不安沉入睡鄉,酣睡中他夢見有一團烏黑的雲向他飄來,雲團中藏著一隻黑色的怪鳥,怪鳥挺著尖利的爪子,雲團越飄越近,眼看就要到達頭頂,怪鳥突然鑽出雲團嘯叫著向他伸過爪來,抓走了他懷中抱著的一隻小雞……
他被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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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銀匠發現兒子的身體越來越弱,而且精神也開始變得煩躁不安,常是坐一會兒就站起來,站一會兒又坐下去,一件活兒要做很長的時間。
老人有些著慌,領他去了幾趟樂生堂藥鋪,大夫對這種病的病因也說不明白,開些藥吃了,也不見有多大效力。
碧蘭還是隔些天來一回,她顯然也看出少恒的病在加重,已不再約他出去相會,隻在紙條上寫些:多保重!親你!想你!這類的話。逢到沒有顧客時,她會不顧老銀匠在場,撲上去抱住少恒邊親他的臉邊紅了眼問:“你這究竟是咋著了?老天,為什麼會讓你得病?”差不多每次走時,她都要從兜裏掏出點碎銀塞到老銀匠手裏說:“老伯,留下給少恒看病!”
看著少恒那個瘦弱的樣子,碧蘭就心疼得一心想買點東西給他補補身子。也是巧,有天晚上,婆婆把碧蘭叫到自己屋裏叮囑做衣服的事時,剛好公公呂敬仁手拿著滿滿一盒人參進來對婆婆交代:“這是托人從東北買來的上等人參,是強身壯體的好東西,保存起來,日後慢慢燉雞來吃。婆婆接過那盒人參,就放到了床頭存銀子的小櫃裏。”碧蘭當時心中一喜:“這小櫃裏的銀子我都偷了,我何不找機會偷偷拿出幾棵人參來給少恒補補身子?那滿滿一盒,偷拿幾個他們未必就會知道!”
第二天,碧蘭果然找了一個機會,悄悄進到婆婆屋裏偷拿了四棵人參。當晚,她便帶了這四棵人參和從街上買到的一隻雞,閃進了富恒銀飾鋪。她用半隻雞和半棵參親自給少恒燉了兩碗雞湯,又親自端到床前喂少恒喝了下去。老銀匠見碧蘭這樣,也感動得眼圈有些發紅。那晚上碧蘭臨走時給老銀匠交代:“老伯,我把剩下的人參放在案板上的小罐裏,過兩天我再拿隻雞來。”老銀匠聽罷連說好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