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眾多生命的存在也同時意味著,在遙遠的過去曾有眾多生命隕落於此。不,別說是過去了,僅僅在這一瞬間,就有無數的死亡相繼到訪。這個乍見充滿生命力的地方,其實是建構在無數生命的犧牲之上。

在我的眼中,森林朦朦朧地變成像是兩張攝影重疊的畫麵。其一是存於當下的森林,另一個則是過去應該存在於同一地點、卻已死去的森林。

閃耀著如彗星般耀眼生命力的森林,邊向後方延伸邊勾勒出黑暗的死亡軌跡。

我試著毫不隱晦地向探險隊的其他成員描述這樣的感想,卻似乎沒有任何人能夠了解。

看來在遊記中,第一印象大概隻能用編造的了。

那麼就下次再聊了。

郵件主旨:mortality

寄件時間:1997.2.6.23:05

我很了解你的擔心是出自於對我的關心。但是我並不認同你話中暗指我“Thanatophobia”的事。

“Thanatophobia”這個詞應該怎麼翻呢?最近可能是因為時差搞鬼,整個頭昏沉沉地不太靈光,還常常忘東忘西的。至少我帶來的字典上沒有這個字。……是死亡恐懼症嗎?也許還有更好的翻譯,不過我想大概就是類似的意思。不論如何,我並沒有特別因為不知何時一定會到來的死亡,而戰戰兢兢地過活著。

在你耗費青春,投入工作的安寧病房中(抱歉,我並沒有其他意思),要病患平靜地接受死亡,想必是一大課題吧!

然而,人類並不是什麼萬物之靈,隻不過是靈長目人科的一種,也就是腦容量較大的猿猴而已。人類的死亡,與海葵在海邊迎接個體生命的終了,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同。

我們隻是過著注定好的生命,然後消滅而已。

來到亞馬遜後,我再次深刻體會到這樣的道理。

先寫到這了。

郵件主旨:diligent forest

寄件時間:1997.2.13.13:16

回頭看我之前寄過的電郵,很驚訝我在信中對自己的近況並沒有像樣的描寫。請放心,這一次我會認真寫的。

首先,我目前的所在位置是在巴西境內亞馬遜河流域的最深處,約在索理莫越斯河(Rio Solimoes)以及加普拉河(Rio Japura)的中間地帶,大概在赤道偏南方。我們從日本接連換機,來到亞馬遜河中部流域的大城市瑪瑙斯(Manaus)。之後,再從瑪瑙斯搭乘專用船溯河而上。由於亞馬遜河少有明顯的高度落差,因此,雖說是溯河而上,感覺卻像是橫渡大湖。

這次我們探險的目的是想借著調查急速減少的熱帶雨林,來深思全球性的環境問題。我相當驚訝此地的森林破壞以超乎想像的速度持續進行著。

沿著七〇年代開始建設的亞馬遜橫貫道路,其支線如網眼般地延伸,貧窮的農民則以焚林蠶食森林麵。

也許你會感到意外,亞馬遜的土壤其實十分貧瘠。含有植物生長所需之營養鹽類的土壤層,頂多隻有幾公分到三十公分左右。而且,與泰加森林(Taiga)那種位處北方的森林或溫帶的照葉林中,落葉堆積厚如地毯的土壤相較之下,這兒的落葉層(Leaf Letter)隻有薄薄的一層。

最初當我進入亞馬遜夜晚漆黑的森林,見到被龐大的板根(Buttress Roots)所環繞的巨木時,感到相當震撼。然而,據說即使是如此巨大的樹木,它的抓地力也十分薄弱,隻要用開山刀切除板根,就可以輕易地將巨木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