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
“怎麼說?”
也許是覺得下巴枕在胳膊上說話太累,馮雲霄坐直了身子,把臉蛋讓左手撐著:“她說的話恰好揭示了周曉樂的死亡之謎。我想問你,你有奇怪過周曉樂為什麼當時會暈倒麼?還有他又為什麼要跳樓自殺?”
“……”秦伊妮盯著桌子思索片刻,然後無言地搖了搖頭。
“直接地說,答案就是周曉樂也許小時候,又或者是‘女神號’的突發事故,亦或是因為求生的信念而親手殺死了自己心愛的人,給他造成了過大的心理刺激,讓他罹患了某種心理疾病。
“這種情況你應該也知道:就是救一個落水者要講究技巧,要等落水者漸漸失去氣力後才能從側後方靠近救援,否則在水中撲騰時會有一種本能,即使害人又害己也會把想救自己的人一同拖入水下。這種做法看似可笑,但正說明了垂死之人為了生存會失去理智。
“雖然在水下的人是尹月,但失去理智的人卻是周曉樂。尹月隻是說錯了一點,周曉樂並不是開始就計劃好了要利用她,隻是隨著自身體力的不斷喪失,也不斷地步入絕望。但為了活下去,他的本能讓他把毒手伸向了最愛的人。之所以造成了和泰坦尼克號不同的結局,隻是因為那座小島帶給了他生的希望,漫長的遊泳過程消磨了他的意誌和理智。當他喪失理智害了尹月並成功踏上荒島後,隨著他體力的恢複,理智也逐漸恢複。這個有點類似於做夢的感覺,在睡夢中的人們可能無法控製其理智和思維的方向,當睡醒時理智才跟著覺醒。但之前的事已經給周曉樂造成了非常強烈且極端的刺激,誕生了莫大的罪惡感和挫折感,自己也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於是他極度的憤怒,他想走回海裏在陳兆華他們看來是殉情,實際則是為了贖罪。但是最後他還是沒有勇氣自殺,他憎恨自己,這樣發展下去的結果就是產生妄想症,在心裏自欺欺人認定是別人加害了尹月。再嚴重點就變為解離性疾患,俗稱歇斯底裏,把不利自己的事實強行忘掉,讓記憶力受到損傷。”
“那難道……”秦伊妮咽了一下口水,“周曉樂自殺是因為……?”
“是的,他聽到了我們在走廊的對話。尹月沒死的事實和他‘記憶’中尹月已死的事實相互矛盾,刺激他重新回憶起了當時的真相。如果尹月死了,他還能想方設法欺騙自己一輩子也說不定,但是如果尹月就如此一如既往地活在現實世界裏,他將受不了這種內心折磨,所以……”說到這裏馮雲霄閉上了嘴,神色有些黯淡。秦伊妮第一次發現馮雲霄也會露出這種表情。
“但你最後還是到達了那座島?”馮劍飛注視著她。雖然隻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他就已經見證了一出人間悲劇。
“是的。”尹月垂著頭,語調沙啞,雖然略帶哭腔卻極力掩飾,“你不要問我為什麼還能活著到達那座島,也許是海浪,也許是本能,也許是奇跡,反正我睜開眼時就已經躺在島邊的礁石上,其餘的我都不知道。”
“你沒去和他們彙合的原因是?”遲疑了半晌,馮劍飛還是開口問道。
尹月沉默不語。馮劍飛思索了片刻,代她回答:“憤怒?不知如何麵對他?恐懼?害怕周曉樂會殺了你?還是悲傷?”
尹月把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還有羞辱,你以為一個被強奸的女子是那麼容易麵對強奸犯麼?更何況我那時身上已經沒了衣服,胸罩在前麵的掙紮中脫落了。
“我蜷縮在島的石縫中,可能是自暴自棄,即使來了船隻我也沒有勇氣跑上去麵對他們。等他們走後我吃了剩下的食物。直到經過的第2 輛客輪看見我升起的火種後才得以從地獄解脫。”尹月突然把整個臉都埋進了被子裏,“關於和‘女神號’有關的事請別再問了,好麼?我不想回憶了……”
馮劍飛沉默了。
他其實還有很多關於“女神號”的事情想問,這關係到馮雲霄的死活,但是麵對此時此景他實在開不了口。是的,她能存活下來已經是奇跡,關於“女神號”她有太多的悲傷害怕回憶。問一次就像是在她的創傷上撒一把鹽,她已經到達極限了,馮劍飛學過心理學,知道再問下去很可能會對她心理和今後的人生帶來永久性的傷害,產生創傷後應激障礙。幹了警察這一行,馮劍飛感觸最深的就是人類一直不能像他們所想象的那麼堅強。
——那麼放棄麼?
可是為了查出誰是Black Jack,他應該問下去。
——可是我做不到。
周曉樂的自殺已經讓他有一絲愧疚,他們垂死經過了地獄般的煉獄,神經已經如蠶絲般脆弱。荒島就像是一個染坊,每個生還者的心靈或多或少都被塗抹上罪惡或陰影,已經讓馮劍飛有些害怕去觸碰。
但是又怎麼能放棄?找尋真相是偵探的天職,更何況還涉及到他人的生命,而且還有數以千計的冤魂及其親人等待著真凶伏法,如果不問下去,真正的惡魔Black Jack可能就會逍遙法外!
一念及此,馮劍飛終於還是準備硬著頭皮開口,就在此時,耳機中傳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他:“別再問荒島的事了,她不是Black Jack,調查賓館謀殺案吧……”聲音停頓了一下,“你放心,我不會跑的,我會在這裏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