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 點燈點燈啦(3 / 3)

李夏似乎說中了些陸軍的心事,他故意偏過頭不看她,嘴裏卻接了她的話:“她是我以前在學校時候的女朋友,學長畢業的時候甩了她,隻給她留下一把吉他,是我陪著她走出上一段感情的陰霾,但她是怎麼報答我的,一出校門她就變了,馬上提分手。我聽人說她在綠會所做什麼高級管家,什麼管家能賺那麼多錢,沒幾年她就買房買車了。”

李夏當然知道為什麼綠會所的高級管家能賺那麼多,但她並不想糾結這個,怕又刺激了他,隻淡淡回說:“一個變了心的人,你還想著她幹嘛,你應該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別的人喜歡你。”

“你是說唐曉鷗?”陸軍提起這名字竟笑得苦澀,他自嘲道,“如果她沒有之前的遭遇,能看上我嗎?她現在不過就是想抓上一根救命稻草罷了。”

陸軍直白的分析,令李夏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她沉默了。好半晌。陸軍突然主動開口:“李夏,你和我不一樣,這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咱倆打從出生開始,我就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了。有時候我常常會怨恨我父母,既然他們沒能力照顧孩子,幹嘛把我生出來受苦?像我這樣的人,談未來根本就是奢侈的,我沒有後台也黑不下心,這輩子最多就是個平頭百姓了,就算結個婚生個孩子,不過也是重複我受苦受難的老路。”

“你怎麼竟是這些喪氣話呢,我承認我家的條件是比你家好些,但是我一路奮鬥上來也不是坐享其成,我不吃不睡做方案的日子隻是你沒親眼見著罷了。這世界或許不公平,但是老天爺絕不是沒給努力奮鬥的人成功的機會。”

李夏說得有點激動,陸軍卻隻是冷笑應對。“或許老天爺真給了這機會,但是他一定忘了我。憑什麼我累死累活幹了那麼多,這鑔兒塘的人還不認可。那麼一點點錯誤,就把我的職務給降了,我要求調職到別處去,你知道上麵怎麼跟我說,他說村裏不放人,他們也沒辦法。就是田家富搞得鬼,他有今天都是自己造的孽。好吧,他不讓我好好活著,我就跟他同歸於盡。”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隻要你放了我,我什麼都可以給你。陸軍,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請李夏作證人,咱們白紙黑字寫下來,我這次絕不騙人,一上岸立馬兌現承諾。”田家富忍不住又替自己謀求生存的機會,卻隻換回陸軍一口狠啐。

李夏皺起眉,試圖尋找個更恰當的說辭打動陸軍。想了想,她問陸軍:“你不好奇我為什麼在遊艇上嗎?”

“為什麼?”陸軍這一問實在敷衍,但李夏還是繼續解釋說,“我和趙俊亮準備出海看夕陽的,陸軍我平日對你不錯吧,我可真是誤打誤撞破壞了你的事,這或許也是老天給你的一次機會。”

李夏最後一句話顯然引起了陸軍的興趣,他凝視著李夏等待下文。李夏見陸軍已有所動,便說:“你和田家富的談話我都聽見了,你弟弟確實是受害者,但是後來你做的有些事也屬違法,你想想家裏年邁的父母吧,雖然你恨他們沒給你好的生活,但是他們畢竟給了你生的機會,你努力了這麼多年,你真甘心就這麼放棄一切?如果你願意給這船上所有人一條生路,我想有很多人會因此受益。田家富的妻女並沒害人吧,他家小兒子才剛讀小學而已。田家富製造了一個悲劇,難道你還要製造更多個,那將來他的孩子是不是還要去找你家的人報仇?”

“可我已經沒有退路了,你知道,沒有退路了。”陸軍臉上顯出掙紮。李夏立刻追說,試圖摧毀他的心理防線:“隻要活著,就有退路。你們的談話我都錄下了,並且上傳到了網絡硬盤,隻要你調頭回村,我想田家富肯定願意與你簽訂一個協議,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出來。”

依舊倒在艙板上的田家富立即附和。陸軍卻慘淡一笑,說:“對不起,李夏,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為什麼?我保證絕不向外人透露今天發生的一切!”李夏有點急了,她沒想到陸軍求死的心意如此決絕。

“儀表盤已經被我砸了,咱們回不了岸了,我今天出來就沒打算回去。”陸軍說這話時,聲音低了許多,似乎不再一心求死。李夏暗罵他做得決絕,正沉默不知該如何應對,趙俊亮突然一個閃身撲倒陸軍將他製服。

“陸軍,對不住,上岸之前都得委屈你了。”趙俊亮不知從哪尋來了繩子,將陸軍捆了個結實,又罵他,“你說你,瞎搞什麼呀,至於搞成這樣麼,有什麼難關過不去的,田家富再不好,他也是個人,就算他不是人,就是個貓啊狗的,你狠得下心直接往海裏扔?你弟弟是死得冤,你這樣為他死,不是更冤嗎?哥——我一直當你是我哥,你這樣我很失望。”

趙俊亮說得急,竟有些哽咽了。陸軍突然哇哇大哭起來,像個討不到糖的孩子。田家富喊趙俊亮幫自己鬆綁,卻又被給了一腳。趙俊亮罵道:“你他媽是人麼,真給鑔兒塘丟臉,海狼做不出你那事,咱不是從祖輩就立下規矩的麼,你是船主,你就應該是最後一個活命的。”

李夏管不了他們了,她奔去駕駛室,無比希望陸軍說的是假話。然而,望著破碎的儀表盤,她的心涼了。她透過駕駛室的玻璃窗往天邊望,夜幕已經完全籠罩了整個海麵。

今夜,天幕真清亮,星星都閃爍得格外耀眼。李夏走回船頭,卻沒心情看那些。她跪了下來,第一次如此虔誠地呼喚蘆花娘娘。

“你在幹什麼?”趙俊亮不解李夏的舉動。李夏望向被捆著的兩人,淡聲說:“你們放心,若今天能安全回村,我和趙俊亮絕不會多說半句。所以,此次此刻,也請你們和我一起期待神跡出現吧。我相信,娘娘會為咱們點燈的。”

趙俊亮十分幹脆地跪了下來。或許是求生的欲望真在陸軍和田家富心中燃燒得濃烈,他們都不再多話,默默掙紮著跪坐在床頭乞求神跡。

海風,由清爽變成了刺骨。

海上夜,暗黑得可怕。

李夏瞪大了眼望著遠方,期待能看見一盞指路的明燈。不知過了多久,當李夏終於快熬不住閉上眼時,她依稀看見了海那邊漸漸亮起溫暖的漁火。

哦,一定是娘娘點燈了吧!

她最近一直在努力做好事,不是嗎?

李夏是在市區醫院裏醒過來的,海上太冷,她被凍感冒了,高燒了三天才漸漸好轉。那天趙俊亮發出的求救短信很及時,飛鑔會的幾個小子開了一條船出海,本也不知道要到哪尋人,可那日真挺邪性,到黑天還沒尋到人,他們都想回碼頭了,卻突然發現船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光點在晃啊晃,他們就一直朝著那小光點開船,最後竟真尋著了人。奇怪的是,他們湊近遊艇時才發現艇上並沒有亮著的燈。

李夏很願意相信這是蘆花娘娘為他們點了燈,那至少說明他們都還不算是大惡之人。她囑咐趙俊亮一定要讓出海的小子們對當晚發生的事封口。李夏住院期間,趙俊亮一直報告著事情的進展:田家富並沒把事情鬧大,而是給了那晚出海救人的小子們每人一筆封口費,囑咐他們那晚的事絕對不可再提起;聽說田家富還主動去問了陸軍的想法,是想繼續留在鑔兒塘還是拿筆錢離開;陸軍的最後決定是拿錢走人,臨走這天,正遇上有孩子在海邊垂釣意外墜海,他二話不說下去救人,撈上來才發現竟然是田家富的兒子。這陰差陽錯的善舉終於觸動了田家富內心深處的羞愧,他懇求陸軍留下來,他願意出錢把他的父母接過來,代替陸明終生侍奉。

李夏回到村裏時,陸軍又恢複了村支書的職務,田家富自願做回副支書。當她再次看見那條差點引她完成死亡之旅的白色遊艇,忽然又想起來了《水果籃子》裏的那一番話:“人不是生下來就懂得溫柔的,人出生時隻知道食欲、物欲等欲望,換句話說,隻是求生的本能,溫柔是隨著人身體的成長在每個人心中發育,也就是所謂的良心。所以每個人的良心也會隨著人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形狀;所以溫柔是每個人親手打造的;所以人的良心是有形狀的,我就常常在與人麵對麵的時候想,他的良心是什麼形狀?”

遠處,又傳來傻順的號子聲。他最近謀了個新活,正式被投資公司雇傭成了一個專業的喊號手。這也算是投資公司為那些辛苦工作在一線的建築工人們提供的福利吧,工作需努力也需張弛有度。李夏走去西塘那邊的工地,號子聲越來越響亮,還有人齊聲附和——

哥幾個加把勁呀,

唉唉嘿呦哇,

誰也別偷懶呀,

唉唉嘿呦哇,

把錢往兜賺呀,

唉唉嘿呦哇,

媳婦笑開臉呀,

唉唉嘿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