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 飛喜喪(1 / 2)

螺姑去逝了。

趙有餘還在住院,剛剛完成了心髒搭橋手術。趙家人一致決定先隱瞞螺姑的消息,並由唐國翠留守醫院照顧病人。趙二海現下本該是趙家的主心骨,他卻沒什麼主意,最後還是由大兒媳王慶榮主了事。她刻意沒用自己公司的人操持喪事,而是請譚玉鳳和趙家的表親長輩組成治喪委員會負責處理螺姑的後事,並特意要求在報喪時一定說明趙家喪事遵螺姑遺囑不大辦不收禮。

螺姑究竟是幾點沒的,誰也說不清楚。要按村裏的舊俗怎麼也要停個七天,趙家表親也提過這意見,可趙家人覺得螺姑生前就不愛麻煩人,再加上家裏有病人,趙有餘又是村幹部,還是尊遺囑簡辦喪事為好。為了多留她在陽間待一天,治喪委員會最後決定按照“大三天”的規格辦喪事。

靈棚搭在趙家老宅,棚內兩邊的屏風選了八仙過海的圖案。螺姑一輩子都喜歡花花草草,趙俊輝特意從市區訂來一千朵百合和野菊做的鮮花圈鮮花籃。許是不收禮的緣故,吊唁的人送花籃的也很多。一天工夫,花籃在靈棚外已植出了一條長長的治喪花徑。治喪委員會為此不得不專設了一人負責統計這事,另一人則負責開車去城裏代購。

因為是喜喪,還依例請來了在十裏八村都很有名的民間戲班,在吊唁的間隙唱些螺姑最愛聽的評劇、梆子。這倒符合螺姑的性子,她是最不喜見人哭喪著臉的。

“春季裏風吹萬物生,花紅葉綠草青青,桃花豔梨花濃杏花茂盛,撲人麵的揚花飛滿城……夏季裏端陽五月天,火紅的石榴白玉簪,愛它一陣黃啊黃昏雨,出水的荷花婷婷玉立在晚風前……”

這是螺姑生前最愛聽的一段戲,唱戲的姑娘被要求每個時段的演出都要唱一遍。一到演出時間,靈棚外就圍滿了街坊四鄰。這種現場表演在村裏很難得,畢竟要請整個戲班來村裏演出少有人肯花這大價錢。

李夏躲在最外層聽了一陣,心裏酸得發疼。突地,一個老太太撲進了靈棚嚎啕大哭。趙家表親忙上去扶住老太太,他們沒有馬上勸住來者,任她抑揚頓挫地撲在冷棺上哭號念詞了一陣。李夏猜,肯定是趙家的近親。近親女眷每入靈棚必大哭,好像隻有如此才能向人們展示自己的悲痛,據說這是風俗。

趙俊亮跪在地上還了禮,其他人才攙著老太太離開。他起身從靈案上撚了三支新香續上,又跪回去。

李夏望著螺姑的遺像,照片裏她的幸福感幾乎滿溢。那張身著藏青色右衽大襟襖的照片還是上次神鑔出土時她給拍的。據說相框都是螺姑自己裱好的,和她早就給自己備下的裝裹放在同一個包袱皮裏。

有點悶熱,李夏快喘不過氣來了。她轉身離開。

鑔神廟已無人問津。

李夏走到“金剛”古樹下,坐回那天和螺姑排排坐的原位。一個人呆愣了好半晌,她才輕輕吐出一句:“螺姑,對不起。”

風,又送來些混雜了木香的鹹腥味。但沒人應答了,這次真的隻剩了風聲。愣怔著,李夏竟還有些活在昨日的錯覺,她多麼希望此刻螺姑依然坐在她身邊,眉飛色舞地跟她說著那些神鬼人事。

“想哭就哭吧,別這麼壓抑。”李夏抬起頭,就看見趙俊亮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眼前。他朝李夏伸出手。李夏猶豫著,恍惚中手伸了出去,又覺得哪裏不對,剛想收手,趙俊亮突然一個用力將她拉入懷中。李夏再度掙紮,卻被擁得更緊,“螺姑不會怪你,沒有人怪你,李夏,不是你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螺姑隻是到時候該離開鑔兒塘了。”

一番話,說得李夏不再掙紮。心裏亂成一團的情緒被趙俊亮發酵了,再也壓抑不住。

淚水,噴湧而出。

李夏緊緊地回抱住眼前的人,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一股腦地將所有情緒都扔了出來。有多久了,自從上一次離開這個不合時宜的懷抱,她再沒有感受到同樣的溫暖。

如果可以一直抱下去,也是件很幸福的事吧。李夏心裏突地冒出這個想法,把她自己嚇了一跳。

咳。

一陣咳嗽聲打破了剛剛在兩人周圍蔓延開去的曖昧。李夏偏過頭就見童美帶著孩子已快走到兩人跟前。李夏臉上立刻多了些許不自在。

“我把趙陽帶過來了,明天不上課,讓他給老祖宗磕頭吧。”童美仿佛什麼都沒看見似的,十分平靜地講述來意。

“我帶你們過去吧。”趙俊亮對童美說完,又回身叮囑李夏,“別再難過了,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麼?”

“我想在追悼會上飛一番。”趙俊亮說完便領著童美母子離開。李夏卻琢磨著,這事兒有點不好辦。趙二海的飛鑔隊就有飛喜喪的買賣,但這項買賣一直是趙有餘最反對的。雖說現在趙有餘躺在醫院裏……可喪禮是要全程錄像的。趙有餘一直想把趙俊亮培養成趙氏飛鑔的正根,去跟趙二海學那套“打死人”的鑔譜,趙有餘會不會再被氣出個好歹?再說了,按習俗,追悼會上趙俊亮應該是跪在靈棚裏答謝親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