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過河後,長沙地方和旅行者離遠了。爆竹聲,吵罵聲,交通器具嘈雜聲,慢慢的在耳根邊消失了。汽車上了些山,轉了些彎,窗外光景換了新樣子。且還繼續時時在變幻。平田角一棟房子,小山頭三株樹,幹淨灑脫處,一個學中國畫的旅客當可會心於新安派的畫上去。旅行者會覺得車是向湘西走去,向那個野蠻而神秘,有奇花異草與野人神話的地方走去,添上一分奇異的感覺,雜糅愉快與驚奇。且一定以為這裏將如此如此,那裏必如此如此。可是這種擔心顯然是白費的,因為益陽和寧鄉,給過路人的印象都不是旅行者所預料得到的。公路坦平而寬闊,有些地方可並行四輛卡車,經雨後路麵依然很好,路旁樹木都整齊如剪。兩旁田畝如一塊塊毯子,形色爽人心目。小山頭全種得是馬尾鬆和茶樹櫟樹,著名的鬆菌、茶油和白炭,就出於這些樹木。如上路適當三月裏,還到處可見赤如火焰的杜鵑花,在斜風細雨裏聽杜鵑鳥在山穀裏啼喚!有人家處多叢竹繞屋,竹幹帶斑的,起雲的,紫黑的,中節忽然脹大的,北方人當作寶貝的各種竹科植物,原來這地方鄉下小孩子正拿它來趕豬趕鴨子。小孩子眼睛光明,聰明活潑,馴善柔和處,會引起旅行者的疑心:這些小東西長大時就會殺人放蠱?或者不免有點失望,因為一切人和物都與理想中的湘西的野蠻光景不大相稱。或者又覺得十分滿意,因為一切和江浙平原相差不多,表現的是富足,安適,無往不宜。
可是慢慢的看吧。對湘西下斷語太早了一點不相宜。我們應當把武陵以上稱為湘西,它的個性特性方能見出。由長沙到武陵,還得坐車大半天!也許車輛應當在那個地方休息,讓我們在車站旁小旅館放下行李,過河先看看武陵,一個詞章上最熟習的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