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偷青 (2)(2 / 3)

我輕輕地叫:雪羽兒,雪羽兒。

雪羽兒開了門,她點了鬆枝。村裏本來點的是清油燈或羊油燈,後來沒那些稀罕物了,就到山裏扯來些鬆枝照明。雪羽兒笑笑,你個精靈鬼,還沒睡呀?我說,我給你們送黴頭來了?啥黴頭?就是很好吃的黴頭。

我邊說邊掏出黴頭。我說我根本沒揪,它們自個兒往我兜裏跳,這可比雞爪草好吃多了。我以為她會笑,會誇我,會摸我的頭發。她的手軟軟的跟棉花一樣,我最喜歡叫她摸。可她卻叫了一聲,斥道,你咋幹這事?

我說,揪黴頭,他們不管的。我們老揪。雪羽兒說,啥黴頭?你自個兒瞧。我發現那些黴頭都笑了,前仰後合,笑個不停。漸漸地,它們就變了,變成了肉肉的胖胖的一種東西。我終於認出了它們:它們是大豆角呀。

我高興地叫了起來。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大豆是天堂的感覺。

雪羽兒木了。我說,怪,黴頭咋變臉了。

她走過去,頂了門,問:人見了沒?

我說,除了山窪裏的那些死鬼,誰也沒見。

雪羽兒籲口氣,然後說也罷,叫媽嚐個鮮。她舀了水,胡亂淘淘豆角,倒入大鍋,燃了火。一股可怕的香味頓時爆炸開來。媽叫,快,這麼香,你們惹禍呀?我明白,這香是快腿狗,不一會兒,它就會告訴村裏人:雪羽兒家正煮好吃的呢。我看到諞子正翕動著鼻孔。他的眼睛裏放出紅光。他伸出了長長的舌頭,拖著長長的尾巴,正向這邊竄來。

媽說,快,到門口燒漆皮。媽摸索著,扔過一個破車胎。雪羽兒將皮胎探入灶膛。不一會兒,她就拽出一個火紅的虎頭。

我拽了那火虎頭,往門外走。一開門,就伸進一堆幹瘦的人頭。我認出正是山窪裏躺的那些。我惡狠狠叫,滾,給了你們恒河沙一樣的吃食,你們還不滿足?他們卻伸長了脖子瞅那火紅的灶膛。忽然,他們四散而逃了,原來是那虎頭開始向他們噴刺鼻的臭煙。那煙化成一條條遊蛇,竄向四方。我知道它們要去尋村裏人貪婪的鼻孔呢。那群青蛇追上前邊遊竄的豆香,將它們吞下肚去。但最令我驚奇的是那群餓死鬼們的慌張樣子,他們像被蜇驢蜂叮驚的公牛一樣亂竄著。我於是知道了火燒橡皮會辟邪。後來,我將這一發現公布於世,涼州人就在打醋彈驅鬼時,在燒紅的石頭下放一塊架子車輪胎。後來,嫌那味兒過臭,遂改為頭發代替。也成哩,鬼們照樣被熏得吱哇亂叫。

媽籲了口氣。雪羽兒又往火中添了把麥秸。那豆香死命溢出大鍋,但被我火虎頭噴出的蛇們吞了下去。我看到蛇們繁衍得很快,村子上空飛滿了腥臭的遊蛇。它們將所有的香味都吞下肚去。山窪裏的死人中有好幾位就是被香味告密的。他們偷了山藥,才煮在鍋裏,香味就偷偷溜了出去找諞子。諞子就氣勢洶洶帶了族丁撲了前去,將散發香味的鍋搗爛,並揪了主人,鬥他個驢死鞍子爛。

我掄起火虎頭,在院裏一下下轉圈。輪胎唱著瘋狂的歌。後來我才知道,它們唱的是搖滾樂呀。搖呀搖,搖到外婆橋,搖落了星星搖落了夢。忽然,我覺得大地一下子翻了上來,將我壓在下麵。嗡隆隆的洪水灌入我的耳孔。

雪羽兒將我抱進屋裏。那豆角已盛到碗裏。媽正在吃。雪羽兒悄聲說,吃吧。她輕輕地吹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