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批鬥新科地主張老四的會議結束後,回到家裏,國藩氣呼呼地把興文叫到裏屋,不滿地道:“娃呀,今天在會上你‘張’啥呢!你這是抱著碌碡撻月亮,遠近不知,輕重你難道分不清?”
“咋了?”興文不解。『可*樂*言*情*首*發』
“老四是誰?是咱沒出五服的本家,是你四爺,是你爺親親的兄弟!再說,你也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這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你小時候,你四爺最疼你了,有個啥‘吃貨’老想著你。你倒好,開會悶頭隻記錄你的,也跟著舉胳膊瞎嚎嚎。”
興文知道父親生氣的原因,笑了,道:“我還當是啥事呢。舉胳膊倒真舉,喊,我根本沒出聲。我也是沒辦法做做樣子。”
“那你也不能舉胳膊!”
“大,你聽我說。”興文繼續解釋:“我也是在工作組長麵前表現表現。工作組長讓我甭老悶著頭,要活躍些,還說讓我爭取當典型呢!”興文接著把工作組長的話訴說一遍。
“真能進城?”國藩聽罷不言語了,能跳出“農門”進城吃皇糧當然是天大的好事。以前,鳳翔在城裏多風光,夏天住涼房,冬天烤火爐,日不曬,雨不淋,誰不眼紅?唉,隻可惜被攆回來,又得出笨力流臭汗和黃土地打交道了。
將息一個階段,鳳翔的傷慢慢好了,盡管隊長沒好意思催促他,盡管他心中不服,他還是不得不履行一個公社社員的義務參加繁重的體力勞動了。所幸,開除公職並不等同開除地球,斷了“皇糧”,也並非沒有活路,他如同先祖那樣又在這片黃土地上揮灑開汗水了。
這天,隊長派鳳翔、國藩他們幾個去修整水渠。勞累一天,傍晚一收工,人們都爭先恐後朝家裏奔,最後,路上隻剩下鳳翔和國藩兩個人。
夕陽西下,晚霞飄零,暮靄如織。遠處,黛青色的山巒像群歇腳的駱駝,嵯峨交錯,駝峰間,夕陽正親吻著雲霓,擁抱著山崗;近處,披著霞光的莊稼光閃閃的,在惠風的撫弄下,有節奏地搖曳著,就像一方富有質感的綠色地毯在天地間微微抖顫……多美啊,鳳翔不由得在心裏讚歎不已,憋屈的心情似乎一下子豁亮不少。是啊,日月經天,江河行地,星移鬥轉,人生苦短,有什麼放不開呢?
前麵的人越走越遠了,田野空蕩蕩的,天色也逐漸暗下來。鳳翔和國藩依然一前一後走著,挺尷尬的,誰也沒有吭氣,隻有腳步踢噠踢噠的響聲不緊不慢地尾隨著他們。幾十年了,這兩個同一天先後來到這個世上的叔侄倆,經曆了多少事呀。特別是近二十年來,他們在猜忌和仇恨中生活,形同路人。這些都是緣於一些誤會,緣於時代大潮的洗禮。時代的大潮可以潤澤大地行駛巨輪,當然也可能吞噬渺小的個體。但這些都是曆史的必然,不是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鳳翔國藩的心裏都沉甸甸的,也都想將這沉重的一頁翻轉過去,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呀!仿佛心靈感應,幾乎同時,他們一個放慢腳步,一個緊走幾步並肩走在了一起。可能內疚之情積鬱很久了,國藩先扭頭問鳳翔道:“鳳翔,傷……好了吧?”說著嗓子有點發澀,“甭記恨我,咱倆的事,怨我,我書念得少,沒你氣量大。”
“國藩叔,看你說的,啥怨不怨的,我也一身毛病。這些年,你受的苦比我多得多啊!”
“唉,怨誰呢——命!”國藩長歎一聲,握住鳳翔的手道:“世事無常啊!”
“真是世事無常啊!”鳳翔也感慨道,兩人的眼睛都濕潤了。倏然間,兩個人近二十年的心理鴻溝似乎一下子全被填平了。
中央可能有糾偏文件的風聲終於傳到鳳翔的耳朵,這個消息是國藩透露給他的。
自從那天他們兩人磨開麵子有了第一次交談後,隔閡就完全消除了。不久,這年歲相當的叔侄就變得無話不談。談起大刀劉,鳳翔直埋怨國藩當時沒給他說,未能親自送老人一程,不免唏噓不已。老人離世前的囑托他到現在都沒有兌現,看來戴上這頂黑帽子,要幫老人實現遺願就更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