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瑪聞聽,來了精神,他說:“姨夫,我也是這麼想的,可爸啦不肯放手。”
“市政衙門正好有一個缺,是六品的文職書記官,你當過藏軍的六品連長,這個職位正適合你。”
“是給市政長官做助手?”
“在市政衙門,除了市政長官,你就是二號人物。你如果願意,我呈報魯康娃大人,三天之後,你就可以上班。”
“好,姨夫,我願意。”白瑪興奮地說。
“做了書記官,你會領到一份薪俸,以後打麻將也不至於為賭資犯愁了。”
“我也真沒用!本來在昌都想和紅漢人好好打一仗,建功立業,揚眉吐氣。唉,結果被俘虜了不說,我帶去的家奴,到現在還沒回來,音訊全無,太丟人了,我在府上直不起腰杆。”
“我的寶貝外甥,看把你委屈的。”
“姨夫,我想好了一件事兒,您得成全我一次,幫我幹一番大事業!”
“你說說看。”
“他現在被圈禁在家,今年我家牧場的牛羊毛生意他插不上手了,我應該接過來,跑一趟印度。這件事兒做漂亮了,我又當了書記官,看府上誰還敢小瞧我!”
“有誌氣,不愧是其美傑布的兒子。”
白瑪憤恨不已地說:“在德勒府我才是正宗的骨係,可現在,我倒成了外人。”
格勒臉色嚴峻,他說道:“白瑪,你是我的親外甥,記住我的話,德勒家族骨係高貴,絕不能讓那些下賤的奴仆玷汙了我們雪域貴族的血統。紮西和我們沾不上邊,你才是德勒家族真正的主人!執掌這個家族事務的,也必須是你!”
“姨夫,我聽您的,您說下麵我該怎麼辦?”
格勒在心裏盤算著,剝奪紮西在德勒府的權力,也就為自己的計劃掃清了障礙。白瑪年輕好控製,把他拉過來,也就把德勒府拉到了對抗解放軍的一邊,徹底瓦解了阿沛噶倫的陣營。
白瑪回到家中正式向紮西提出他要頂門立戶,紮西很意外,父子倆又發生了爭執。白瑪說:“現在解放軍懷疑我們,拉薩的貴族們孤立我們,你又被圈禁在家,動彈不得,我到了應該頂門立戶的年齡,不能再袖手旁觀啦。”
“不結婚,你立得起來嗎?白瑪,康巴女人敢愛敢恨來去無蹤,她不適合你。梅朵小姐一直未婚……”
“婚事我自己擔著,爸啦,今天我要談的不是這個問題。”
紮西壓著火,他問道:“你想將德勒家族發揚光大,好!府上的內外事務……可以交給你,你想怎麼管?”
白瑪一臉怨恨地說:“和紅漢人劃清界線,依靠我們西藏自己人,把家族的生意做大。”
“怎麼做大?”
“今年的牛羊毛生意由我來操辦,你看看我能賺多少錢。”
平措趴在窗戶上往裏麵探頭探腦,他聽見紮西和白瑪在屋子裏吵得不可開交,竊喜。剛珠在後麵拍了他一下,不滿地說:“看得那麼起勁兒,窗戶上有花兒啊?”
“別亂拍,把爪子拿走!”平措把剛珠的手打掉說。
“家醜不可外揚,不可外揚。我給幾位軍爺備了吃的喝的,您幾位慢慢享用。”
平措這時才看見兩名奴仆端著酥油茶、風幹肉候在邊上,他隻好隨剛珠離開了窗戶。
客廳裏,父子還在爭論著。紮西問道:“那我問你,今年我們各牧場牛毛的產量是多少?羊毛的產量又是多少?”
白瑪被問住了,他狡辯地說:“往年是多少,今年就是多少,準數可以讓巴桑掌櫃告訴我。”
“那我再問你,牛羊毛今年印度噶倫堡的收購價是多少?加爾各答的離岸價是多少?紐約和倫敦的交易價又是多少?你知道嗎?”
“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紮西火了,把手上的茶碗重重地摔在藏桌上說:“走馬幫,做生意,那麼容易?”
“我跟著巴桑掌櫃也走過馬幫,況且,我的生身父親曾是拉薩數得著的大商人,我身體裏含著他的氣血,今年的羊毛我賣定了,一根不剩。”
“少爺,今年藏北風調雨順,牛毛羊毛收成很好,恐怕我們家的馱隊不夠用啊。”巴桑插話說。
“不夠用,我就多走幾趟。”
“從拉薩到噶倫堡,一個來回要三個月,恐怕來不及。”
“那我就去借別人家的馱隊,去租也行,我就不信,有藏鈔還有辦不成的事兒。”
“那你就去試試!你要是賺定了這趟買賣,我就把德勒府的家業全都讓你來操持,也稟告噶廈將世襲的四品官銜傳給你,我回鄉下養老去!”紮西說罷,轉身走了。
白瑪見紮西走了,他也起身往外走,並吩咐道:“巴桑掌櫃,你跟我先去藏北,再去印度,馬上準備。”
平措一邊吃肉喝茶,一邊關注著客廳裏的動靜,見白瑪氣衝衝地出來,後麵跟著巴桑,他心中有數,眼中溢出詭秘的神情。
帕甲和兩名仆人經過長途跋涉到了康區,他們在幾名康巴人的簇擁下,騎馬朝白塔而去。康巴人身披獸皮,肩扛步槍,顯得很彪悍。路口處飄揚著康區特有的圓形經幡陣,好像一個巨大的五彩傘蓋,炫麗至極。
白塔下擺設著藏桌椅,桌子旁聚集著各色人等,有喇嘛、康巴人、馬匪,還有國民黨的殘部,他們煮著茶,吃著肉,亂哄哄的。眾人見帕甲等人朝這邊而來,紛紛起身去迎接。
塔巴跑到花帳篷門口,衝著裏麵喊道:“貢布啦,小姐啦,拉薩來的貴客到了。”
貢布衣冠不整地從帳篷裏出來,他嘟囔著:“這麼快,說到就到了。”
塔巴挑著帳門簾,等待下一位出來。突然一件男式藏袍從帳篷裏扔出來,落在貢布的身上,貢布邊披藏袍邊朝路口走去。一會兒,央宗從裏麵出來,她完全是康巴女人的打扮,妖豔,野性。
眾人見到帕甲上前寒暄,土司給他逐一介紹說:“這位是理塘寺的丁雍大喇嘛。”
兩人見禮,互獻哈達。
土司又介紹說:“這位是阿沉堪布……這位是大頭人其美工布……德格土司的管家……”最後,他們來到了國民黨軍官麵前。土司說:“這位是曾言樞師長,我們親密的朋友。”
“國民黨24軍136師少將師長曾言樞。”曾言樞敬禮說道。
“師長和我們藏人在一起,給我們增添了力量啊。”帕甲熱情地說。
“各位入席吧。”土司說著,引著大家朝藏桌前走去。帕甲一扭頭看到央宗正盯著自己,他心裏一激靈。
眾人入座後,帕甲慷慨陳詞地說:“我這次是受魯康娃司曹和仁欽噶倫委托,來看望大家,共產黨占領了康區,逼得大家沒活路,拉薩的老爺們很著急啊!三塊石頭能支起一鍋茶,三個指頭能撮起一坨土,隻要我們藏人團結起來,從多康六崗到阿裏三圍,遙相呼應,遍地戰火,就會把佛法的敵人趕走……”
央宗盯著帕甲,她也認出了他。正當她愣神的時候,一個頭人模樣的家夥走過來,一把將央宗摟在懷裏,試圖親她,嚷嚷著:“美人,想死我了。”
央宗掙紮著說:“貢布在那邊,你不怕他宰了你!”
“美人美酒,哪能他一個人獨享啊,太不仗義啦!”
央宗掙脫出來,回手扇了他一個大嘴巴。
“哎呀,騷娘們,還敢打我。”
央宗撕開衣襟,衝他吼著:“你來,你來,摸摸索索算什麼爺們,有本事,你當著大夥的麵把老娘扒了。”
頭人又撲上來抱她,央宗抽出腰刀把頭人的腰帶劃開,頭人的袍子立刻散開了,央宗一把將他袍子扯下來,頭人露出了上身,很尷尬。
央宗罵道:“不要臉的東西,還想扒我,你也長那爪子!”
圍觀的眾人哄笑起來。
貢布聽到這邊吵嚷,不好意思地說:“這娘們兒,不知深淺,我去看看。”他起身離開眾人。
帕甲望向央宗,說道:“這女人,夠厲害的!”
“貢布搶來的女人,馬匪的壓寨夫人,浪著呢。”喇嘛壞笑著說。
貢布走過去掏出了刀子,央宗叫罵道:“貢布,你要不把他宰了,你就不是站著撒尿的爺們兒!”貢布被激起怒火,他拉開架勢要和頭人決鬥,頭人也不示弱,一場廝殺開始了。
白瑪已經穿好了六品官服,神采奕奕地站在市政衙門的大廳裏。格勒、尼瑪,還有三名小吏、兩名市政警察站在他對麵,巴桑和邊巴候在一旁。
格勒上前給白瑪的巴蕉上插上金牌,又把綠鬆石的長耳墜戴在他的耳朵上。格勒仔細端詳,麵露喜色地說:“白瑪書記官,真帶勁兒!”
“有德勒府的白瑪少爺充任書記官,市政衙門如虎添翼。”尼瑪說道。
“我初來乍到,還請各位大人,各位同仁多多提攜。”白瑪謙遜地說。
“我雖然暫時代理市政長官一職,今天,我還是要宣布一道命令……派白瑪書記官走一趟印度,為市政衙門采購大喇叭三個……”尼瑪的話還沒說完,小吏們就笑了。尼瑪故作嚴肅地又說:“不要笑,有了這些大喇叭,以後治安巡邏就不用扯著嗓子喊了,拿著它一吆喝,幾裏以外都聽得見。好,散了吧。”
見眾官吏走了,格勒才語重心長說:“巴桑,當年其美傑布老爺待你不薄,現在到了你報恩的時候,你要好好幫襯白瑪少爺。”
巴桑弓腰答道:“啦嗦。奴才祖孫三代承受德勒府的恩惠,為少爺效勞是我分內之事,不敢有半點兒疏忽差池。隻是……少爺,您在府上跟老爺……話說得有些滿。”
“怎麼啦?”白瑪不快地問。
“今年羊毛的收成跟往年不同,一是達賴佛爺出走亞東的時候,很多人家把牧場抵給了我們,僅這一項,今年府上的羊毛產量比往年要翻上一倍。再有,自打去年起,印度提高了羊毛的進口稅,西藏的羊毛大量積壓,我們牧場上一年的羊毛還囤在倉庫裏,您跟老爺說要賣得一根毛不剩,這可是落下了話柄。”
“羊毛多了還怕賣,統統拉走。”
“可是,我們府上隻有三百八十頭騾子,這麼多貨物,沒有七八百頭騾子根本就運不走。一趟回來,藏北就大雪封路了,就隻能等到明年了。”
白瑪傻了,他問道:“那怎麼辦?我把話都說出去了。”
巴桑不言語了。
“白瑪,也沒什麼好為難的,姨夫早都替你想到了。”格勒說完,衝尼瑪使了個眼色。
尼瑪推開門,走進來一些人,他們有喇嘛,有商人,還有貴族。白瑪望著他們,有些不知所措。
尼瑪介紹說:“丹增家的馱隊、西郊大寺的商隊,總共六家都願意把馱隊調給你用。”
“謝謝各位掌櫃,謝謝你們家的老爺。”白瑪明白了,興奮地說。
“我已經給你湊了三百七十頭騾馬,夠你用啦。費用算噶廈支派的烏拉差,馱工自帶幹糧,人力畜力,德勒府無償使用。”格勒說著,又衝眾人說:“各位掌櫃的,這次幫助白瑪少爺,就是振興我雪域的政教大業,讓各位費心了。”
“願意聽從噶倫老爺的差遣,服從白瑪少爺的調度。”眾人紛紛表示。
白瑪頓時興奮起來,他說道:“我們去大昭寺卜個吉日,就出發。”
紮西站在窗前不動聲色地看著外麵。院子裏,白瑪、巴桑、邊巴、剛珠和仆人們忙得不亦樂乎,他們正在上馱子,準備出發。紮西神情平靜,甚至有一絲喜悅。
格勒差遣的馱隊已經前來會合,德勒府門前的通道上已經人歡馬沸,熱鬧非凡。剛珠送白瑪出門,他驚詫地說:“少爺,怎麼來了這麼多馱隊……”
“我要把藏北的羊毛牛毛一趟運到印度去,一根都不剩。記住我的話,一根毛都不剩!”白瑪得意地說。
“少爺,你真了不起,這得運多少馱子?我走了這麼多年馱幫,也沒見過這麼大陣勢。”
白瑪上馬,他前後看了看,衝著巴桑吆喝:“掌櫃的,出發!”
滿街道的馱隊動了起來,朝前擁去,馱隊不斷地從剛珠眼前劃過,他有些眼花繚亂。
紮西見馱隊走了,便反身坐到佛前念經。一會兒,剛珠從外麵進來,他忍不住問:“老爺,不管怎麼樣,白瑪少爺走馱幫沒多少經驗,帶這麼大馱隊,又是第一次,您真放心讓他去啊?”
“我能怎麼樣,連門都出不去,隻能給他念經,祈求沿途各路戰神,保佑白瑪一路平安。”
“要不,我也去吧,一路上,我和巴桑兩個人也好幫襯他。”
“用不著,仁欽噶倫會保護他的,他姨夫比我有力量,你就放心吧。”紮西說完,又閉上眼睛繼續念經。剛珠幹著急,站在邊上抓耳撓腮沒辦法。
西康省的吉塘寺,很多信徒手捧著哈達,抱著禮物,正排隊進入大殿。土司管家、丁雍喇嘛、頭人其美工布、師長曾言樞陪著帕甲走來,信徒們馬上躲在一旁,讓他們先過。
頭人說道:“吉塘活佛是我們康區德高望眾的大活佛,在教區裏就像天上的太陽,受人崇拜。”
“仁欽噶倫是吉塘活佛的姨夫,這次我來,也是專程探望活佛的。”帕甲說道。
“活佛已經知道市政官大人來了,也很想見到您呢。”喇嘛說著,他們魚貫而入,進了佛殿。
莊嚴的金佛之下,吉塘活佛端坐在法座之上,當年的阿覺已經是一位相貌清秀的年輕活佛,十八九歲的樣子。祈福的人陸續移動到他的法座下麵,吉塘活佛伸手給大家摸頂。
帕甲走到吉塘活佛麵前,獻上哈達和供奉,吉塘活佛給他摸頂,衝他笑了笑。帕甲說道:“這是仁欽噶倫托我捎給活佛的布施。”
站在活佛邊上的喇嘛接過帕甲的禮物,吉塘活佛把哈達又搭在他的脖子上。師長走來,吉塘活佛繼續給他們摸頂,如此一個一個地摸頂而過。輪到了央宗,她不敢抬頭看吉塘活佛,在活佛摸頂之後,她轉到了一側,神情複雜地回頭看了活佛一眼。吉塘活佛正給塔巴摸頂,他神情自若,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央宗。
活佛做完佛事活動,便來到了吉塘寺的小經堂,帕甲等人早已等在那裏。他們見活佛進來,馬上起身,恭迎。活佛坐在正位的卡墊上後,大家才陸續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