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德勒府的青稞有毒(2 / 3)

陳新橋一聽就火了,大聲地說:“起立!”

小李子隨他的口令,站直了身子。

“向左轉,齊步走!”

小李子隨他的口令走到帳篷南側。

“立正!站在那兒,好好反省。”

葉子背著醫藥箱從外麵進來,她問道:“大聲號氣的幹什麼呢?”她是陳新橋的妻子,女軍醫,不到四十歲的樣子。

“我以為你今天值班呢。”陳新橋說。

“巡診去了,怎麼這麼大酒味兒?”葉子看到洗臉盆裏的嘔吐物,又問道:“你吐啦?”

“一年多沒喝了,沾酒就醉。”

葉子看見小李子在邊上站著,輕聲地說:“小李子,去休息吧。”

“我在罰他,他把藏族同胞家的東西拿回來了,這是什麼行為?”陳新橋氣憤地說。

“不是偷的,是他們給我的。”小李子委屈地說。

“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這些東西要頂多少針線?”

“我知道紀律,可這是我的晚飯,我沒吃。”

“你為什麼不吃?是毒藥嗎,挑三揀四!把進藏守則抄十遍!”

小李子眼圈紅了,他難過地說:“部隊斷夥了,同誌們每天在吃馬料,吃元根,晚上總放屁。這糌粑不就是我們老家喝的油茶麵嗎,我沒舍得自己吃,想帶回來和大家一起衝糊糊喝。”

陳新橋知道自己錯怪了小李子,他把糌粑倒進飯盒裏衝好,遞到他手上,不好意思地說:“真香啊,哎呀,這要再加上一塊酥油,就更地道了。嘿嘿,我還沒醒酒呢,剛才批評你的話不算數,你要再不端走,可就進我肚子啦。”小李子破涕為笑,端著飯盒走了。

以魯康娃、格勒為首的一小撮噶廈官員,秘密地商定了餓走解放軍的計劃後,便付諸行動了。他們指使一些外鄉人到八廓街上搶購糧食,致使糧價上漲,老百姓人心惶惶,不少人也加入了搶購的行列。麵對飛漲的糧價,黑頭百姓怨聲載道。別有用心的人揚言,一下子來了那麼多解放軍,都張著嘴等著吃呢,再不買還得漲……

德勒商店的糧食也被搶購一空。巴桑覺得蹊蹺,他安排好店裏的事情,便直奔德勒府向紮西彙報去了。紮西聽完巴桑的述說,表情嚴峻,他問道:“你瞧著買糧的都是什麼人?”

“看打扮,是生人,應該是外鄉人。”巴桑回話說。

“他們如果是來拉薩朝佛的,也不至於買那麼多糧啊。”

“看意思……他們是有目的來的,前前後後也就是一炷香的工夫,店裏的糧就全賣完了,他們連鹽巴都整袋子買。”

“一定有人在背後搗鬼,我也聽到了一些風聲。巴桑,把我們存在娘底溝山洞裏的糧食都拉回來,補充到商店裏去。”

“市麵上應該又漲價了,我們什麼價呢?”

“過去什麼價,現在還什麼價!”

第二天,紮西和剛珠來到八廓街,站在德勒商店不遠處觀察著。由於德勒商店的糧食恢複了原價,所以,門前被圍得水泄不通。外鄉人、喇嘛、各色人等正將整袋的糧食從頭頂傳遞出來,他們的外圍是騾子、驢子、犛牛,亂哄哄的,熱鬧非凡。

紮西轉頭看了看八廓街的其他店鋪,一切如常,甚至顯得冷清。他心裏已經很清楚了,轉身欲走,忽然發現有四位掌櫃的攔在他身後。其中一人可憐巴巴地說:“德勒老爺、管家老爺,德勒商店這個賣法,我們這些小店都得關鋪子啦,都在一條街上做買賣,您得給我們留條活路啊。”

紮西臉色難看,他側臉看了看身邊店鋪的價簽,青稞已經從原來的兩塊八,標到了三塊五。他說道:“你們這個漲法,老百姓還有活路嗎?”

“怪不著我們,現在貨源緊俏,莊園那邊收糧的價格也漲起來了,我們不能做賠錢的買賣。”

“那也不能賺黑心的錢!”紮西生氣地說完,準備穿過他們離開此處,他猛一抬頭,突然看到帕甲從一個店鋪裏出來,他衝紮西示威地陰笑。

紮西冷眼相對,罵身邊的掌櫃:“都給我滾開!心存不良!”

格勒站在院子裏的陽傘下,正專心致誌地畫著唐卡,唐卡上的佛像就差局部的顏色了,奴仆弓腰端著顏料盤,格勒舔色,輕描。蔥美走過來,見他心情好,便說:“老爺,小夫人從印度來信了。”

“瓊達又沒錢啦?”格勒問道。

“沒提錢。小夫人信上說年紮和卓瑪在大吉嶺的學校裏,英語進步很快,別的都好,就是……”

格勒停下手,問道:“就是什麼?”

“兩個孩子年紀小,想家!”

格勒沒搭話,舔了舔顏料,繼續畫佛。

“老爺,拉薩小學已經成立了,我也半年沒見到年紮和卓瑪了,我想,幹脆把他們接回來,在我們身邊上學多好啊。”

“拉薩小學是解放軍辦的,上學的都是什麼人,我們的孩子身份高貴,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學校是解放軍辦的,可校長是赤江活佛,他是達賴佛爺的副經師啊。”

格勒瞪著蔥美,片刻之後又說:“雪域高原就要地震了!全藏的領主們正在摩拳擦掌,準備跟紅漢人大幹一場呢,天翻地覆也說不準……”

蔥美還想說什麼,突然看到管家引著帕甲、康巴頭人、喇嘛、商人進來,她隻好走開了。

“各位辛苦了,街上怎麼樣啦?”格勒胸有成竹地問。

“德勒家的糧食快被我們派人買光了,噶倫老爺放心,用不了多久,八廓街的物價就會翻一番。”康巴頭人說道。

“好!照此下去,有人頭頂上要冒火啦。”

“仁欽噶倫,德勒府正在從外地運糧回來,他要平抑物價。”帕甲說道。

“能耐死他!你們把他運回來的糧食全收了。”

商人聞聽,忍不住說道:“噶倫老爺,不光是德勒府、阿沛噶倫、第穆活佛,還有朗頓公爵都在調運自家的糧食來拉薩,還有……肯把糧食賣給解放軍的人家可不占少數啊……”

“你什麼意思?”

“照這個買法,我們也吃不消啊。”

“你們在市場上平價買,然後倒手高價賣,能賺上一大筆呢,怎麼會吃不消?”

“噶倫老爺您忘了,噶廈給我們的命令是先買後囤,不讓上市,誰敢拉到市場上去賣啊。”

格勒在眾人的臉上掃了一遍,故意輕鬆地笑了笑說:“各位為了政教大業盡心盡力,噶廈不會讓大家吃虧的。”他轉向帕甲說:“市政官大人,應該從市政衙門提調一筆專款給大家補貼,如果不夠……編一些名目,動用布達拉宮的金庫。”

“噶倫老爺有了指示,門下照辦就是。”帕甲滿臉堆笑地說。

眾人開心了,他們隨帕甲離開了仁欽府。

格勒望著他們的背影,把畫筆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罵道:“指望這幫人來捍衛我政教大業,簡直是……扯淡!”

為解決糧食給養等問題,解放軍向噶廈提出了購置土地,墾荒種糧。這讓魯康娃大為光火,他召集眾官員到布達拉宮開會,商量對策。格勒說:“解放軍想開荒,他們看好了一片荒河灘,大家討論一下,賣還是不賣?”

尼瑪把一份文件重重地摔在桌子上說:“賣啊,為什麼不賣。南邊的荒河灘從鬆讚幹布時候起,就連雜草都長不出來,他們能種出青稞,能耐!解放軍有錢,就把他們的錢袋搬到布達拉宮來……”

“雖說是片荒灘,如果解放軍撒下了種子真生根發芽怎麼辦?”魯康娃打斷他說。

“司曹老爺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啊。”格勒附和道。

“解放軍如果能夠自給自足,也可以……”紮西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康薩的咳嗽聲打斷了。

康薩臉上冒汗,抓住胸口,一邊咳嗽,一邊說:“我怎麼……這麼難受啊……這是怎麼啦……”

“康薩噶倫,您不是病了吧?”魯康娃問道。

“心口疼……疼得厲害……”

“趕緊送康薩老爺回去歇著吧。”

“對,對,派人去藏醫院,讓藏醫馬上過來。”

紮西和眾人扶康薩出了門,很多人也跟了出去。格勒四下看了看,陰險地說:“康薩噶倫不在,河灘的事兒怎麼商量,下次再說吧,散會。”大家聞聽,紛紛起身,離開會場。

魯康娃與格勒心領神會,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解放軍的請求,噶廈不是置之不理,我們開會議過了,嘿嘿,議而不決,好辦法!”

“他們有手表,我們有時間,中央代表也拿我們沒轍。”格勒得意地說完,也出了會場。

紮西送走了康薩老爺,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被格勒叫住,格勒把他帶到了布達拉宮的金頂上,他們走到金碧輝煌的寶幢之間停住了腳步。格勒意味深長地說:“姐夫,一張嘴裏容不下兩條舌頭,一口鍋裏煮不下兩個牛頭,這個道理不用我多說吧?”

“格勒,你什麼意思?”紮西問道。

“解放軍進城以來,姐夫遭人詬病,處境很不妙啊。”

“就因為我賣糧食給他們?”

“還有房子。你是賺錢的天才……現在又想平抑物價,政治上欠思慮!”

“我不明白。”

“你是成心!”

“噶廈不是封我為錢糧局局長嗎,解放軍要買糧自然找我,平抑糧價也是我的職責所在。”

“你的官爵是噶廈封的,你應該為噶廈做事才對。”

“有些人在鼓搗一些拿不上台麵的事情,他們反對我動用噶廈的存糧,我照辦了。現在八廓街上賣的是我自家的糧食。”

“你這叫猾頭。姐夫,這些年你在想什麼,我心裏一清二楚,也很欽佩你的願力。但不管怎麼樣,不能指望解放軍,他們是無神論者,是不信佛的人,不可能幫你實現普度眾生的宏願。”

“佛祖教誨,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我認為,解放軍也不例外。”

格勒有些衝動,他憤憤地說:“我不想和你辯經,你是雪域聖地的貴族,又是噶廈的四品官員,為什麼要幫助我們的敵人呢?”

紮西也強硬起來,他問道:“格勒,你以為我這麼起勁兒地賣糧、賣草、租房子給解放軍,真是為了賺銀子嗎?”

“不是!你不是貪財的人!”

“知我者,仁欽噶倫,謝謝。”紮西說完,轉身就走。

格勒惱羞成怒,他衝著紮西咆哮:“紮西頓珠,我們抵不過解放軍的槍炮,但我們可以斷他們的糧草,把他們困死,餓死在高原之上。你,還有那些吃裏爬外的家夥,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紮西站住腳,突然折回來,也衝著格勒大吼:“這是誰的計劃?達賴佛爺已經致電北京的毛主席,堅決擁護十七條協議,是什麼人背著佛爺在策動這場陰謀,企圖破壞現在的局麵,是你嗎?”

“包括我。這不是陰謀,是趕走外族軍隊的悲壯之舉。”

“外族的軍隊進入西藏不是第一次了,木龍年,榮赫鵬帶領三千英國黃毛佬攻陷江孜,刺刀直指拉薩。他們一路上焚燒寺院,搶劫文物,奸淫婦女,把白居寺的佛堂變成了燉肉的食堂,逼迫西藏簽訂了《拉薩條約》,直到今天,在西藏各地的英國和印度駐軍還沒有撤走。十三世達賴佛爺受到恫嚇,被迫逃亡蒙古,又輾轉於內地。”

曆史勾起了格勒心中的憤恨,他咬牙切齒地聽著。

紮西繼續說道:“鐵狗年,大清皇帝派趙爾豐帶領的兩千清兵闖入拉薩,他們軍紀敗壞,掠奪民財,驅散傳召大法會,還朝神聖的布達拉宮開槍射擊。十三世達賴佛爺受到威脅,再次逃亡,避難到印度。可現如今,又一支內地的軍隊來了,他們對僧俗民眾秋毫不犯,中央代表還把十四世達賴佛爺從亞東請回拉薩,重整政教大業。仁欽噶倫,這世界上有不搶東西、不殺人放火的軍隊嗎?”

格勒無言以對。

“從前沒有,現在有了。就衝這一條,我們西藏人就沒有理由與解放軍為敵。”

“他們這麼做是包藏禍心,等站穩腳跟,解放軍的凶殘麵目一定會露出來!”格勒狡辯道。

“那我們就用拉薩河的聖水擦亮眼睛,拭目以待!”

“紮西頓珠,你已經惹了眾怒!再這麼下去,你會眾叛親離!將受到最嚴厲的懲罰!……我們是親戚,別怪我沒提醒你。”

“眾怒是誰在怒?我到底惹什麼人不痛快?我怎麼聽見拉薩城裏的僧俗百姓都叫解放軍金珠瑪米呢。”

“你這不是挺明白的嘛!金珠瑪米,是砸碎鎖鏈的軍隊,這是那些下等人、下下等人,對紅漢人的稱呼,是那些應該割掉舌頭的混賬叫出來的!紮西,你別犯糊塗,仁欽府、德勒府,你和我,靠什麼享受著人上人的奢華,靠的就是這些鎖鏈。”格勒不屑地說。

紮西回頭指了指遠處的隨從說:“他們,還有你說的下等人、下下等人,為什麼從娘肚子裏鑽出來就要戴著鎖鏈呢?”

“因為他們隻是一群會說話的畜生,沒有皮鞭和鎖鏈,他們就不懂怎麼做奴仆。”

紮西瞪著格勒,狠狠地說:“噶倫老爺,我也是奴仆出身,在進德勒府之前,我是一個窮困潦倒的雲遊喇嘛,也是一個隻會念經、說話的畜生!”紮西說完,拂袖而去。

格勒被噎在那裏,張口結舌。

康薩這次是真的病了,他回到家中不停地咳嗽著,他讓梅朵把珍藏多年的聖物拿出來,聲稱這是能醫治百病的靈丹妙藥。藏醫一邊念經,一邊用聖物配藥,然後給康薩服下,讓他躺在床上歇息。

管家請來了喇嘛,喇嘛一邊念經,一邊揮舞著法器做法事。可是康薩的病不但沒有好,卻發起了高燒,他滿臉通紅,一會兒,竟昏迷不醒。

梅朵急壞了,她帶著哭腔叫道:“爸啦,爸啦,你醒醒……爸啦……”

管家也嚇壞了,他忙說:“小姐,你別著急,讓師傅們打個卦……”

“打什麼卦啊,聖物也不管用,全都不管用!”梅朵發火。

康薩突然一陣咳嗽,嘴角溢出棕紅色的痰液。

梅朵害怕地說:“咳出血了,這是血痰嗎?”她衝著打卦念經的喇嘛吼道:“吵死啦!都念了兩天了,走吧,走吧。”

管家忙衝喇嘛擺了擺手,喇嘛們知趣地起身走了。

“趕緊去請大夫。”梅朵吩咐道。

“藏醫看過了,才走啊。”管家回話說。

“我讓你去請西醫,去印度領事館請英國大夫。”

“解放軍進藏,英國大夫都嚇跑了。”

“那怎麼辦啊?”

“小姐,老爺都不醒人事了,顧不了那麼多了,外麵都說解放軍的大夫醫術高明,要不,去找解放軍?”管家試探地問。

梅朵冷靜下來,她想了想說:“你先去找白瑪少爺,德勒府跟解放軍有來往!快去!”

管家答應著,轉身跑出去了。

沒過多久,白瑪帶著葉子醫生趕來了,葉子看了看被燒得迷迷糊糊的康薩,拿出體溫計放在他的腋下,然後開始用聽診器給他做檢查。

葉子做完了檢查,把體溫計拿出來查看,她表情凝重地說:“高燒不退,肺部一側有囉音,裏麵有炎症。”

“那怎麼辦?大夫,你救救我爸啦……”梅朵哀求地說。

“小姐不用緊張,我診斷是大葉肺炎,常見病。”

“我阿媽啦也是這樣咳嗽,咳血痰,後來……就去了……”梅朵說著,眼淚流下來。

葉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說:“現在治療還算及時,別擔心,康薩噶倫以前使用過盤尼西林嗎?”

“沒有,我爸啦沒用過西藥。”

“準備盤尼西林,800萬,馬上做皮試。”葉子對護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