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吉奔過來,見白瑪的胳膊已經被紮西咬出了血,她叫道:“老爺,紮西!你就是變成一頭獅子,能救上師嗎?孩子的胳膊都出血啦!”
白瑪眼睛裏噙著淚水,安慰地說:“爸啦,你心裏能好受些,就咬吧,我不疼。”
紮西見白瑪的胳膊流出血來,他冷靜了,鬆開了口。
白瑪的淚水流下來,他感慨地說:“我三歲就被抱進多吉林寺,是活佛把我養大,他是我的上師,我的名字也是他給起的,我現在的心情跟爸啦一樣,可我們不能做傻事啊。爸啦,你現在應該比我冷靜,我們才能去救上師啊。”
回了客廳,德吉給白瑪包紮胳膊,纏上了黃布帶。紮西渾身無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毯上,他自言自語地說:“除了達劄攝政王,最有權勢的人就數康薩噶倫了,對,就數梅朵的爸啦了。”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對白瑪說:“爸啦求你一件事兒,隻有你能救老活佛,隻有你能救上師。”
白瑪知道他要說什麼,難過地低頭不語。
“你答應和梅朵的婚事,康薩噶倫就能救你的上師,還能幫助那些無辜的喇嘛。多吉林寺被抓的人不少,有你的經師,也有你的師兄……你答應爸啦,好不好?”紮西繼續說。
白瑪閉著嘴就是不開口。
紮西急了,吼道:“別給我裝聾作啞!梅朵小姐多好,又漂亮又懂事,還是噶倫的女兒。她是母夜叉嗎,你娶了她,她能吃了你……土登格勒背叛了熱振活佛,噶廈裏再沒有人替你上師和那些喇嘛說話了,現在隻有康薩噶倫……你說話啊!”
白瑪抬起頭,望著紮西,突然認真地說:“達娃央宗還活著。”
“誰?……那姑娘,她還活著?”
“她還活著,現在就住在康薩府,和梅朵小姐在一起。”
“她不是……怎麼可能?”德吉蒙了。
“爸啦、阿媽啦,不管這些了,如果真能救人,我願意娶梅朵。”
紮西和德吉麵麵相覷,最後德吉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兒?我是說,火災中那兩個人是誰?達娃央宗人間複活?”
“我也說不清,去熱振寺之前,我見了她一麵,她還活著。不說這些了,阿媽啦,熱振寺、北郊大寺死了那麼多喇嘛,被抓起來的還要受折磨,照噶廈的規矩,下一步就會判罪,施酷刑。我打探過了,熱振活佛被關押在布達拉宮的夏欽角牢房,那可是死牢。現在救人要緊,我是菩薩教化之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白瑪說著,起身要走。
“你要去哪兒?”德吉問道。
“康薩府。”
“不,不,別聽你爸啦的,他急昏了頭,想想別的辦法……”
“阿媽啦,我願意娶梅朵,這樣做值得。”
“不行!不行!這是下策,我可不想一輩子落埋怨。”
“你剛才怎麼勸我來著,冷靜,啊,冷靜。你坐下,我們仔細核計核計,除了康薩、格勒,還有誰可以救人?”紮西拍著白瑪的肩膀說。
“我們無人可求,爸啦,你就讓我去吧。”
紮西靈機一動,他說道:“無人可求?無就是有,有就是無。現在,布達拉宮和噶廈的權勢人物斷了慈悲之心,就多了貪欲之念,對啊,他們以熱振寺、北郊大寺為敵,但跟銀子無仇……”
德吉聞聽也來了精神,她接著說:“我們可以使銀子去買通他們,讓他們手短,也讓他們手軟。就算不能馬上放人,至少……也可以讓那些可憐的喇嘛免受皮肉之苦。”
“德吉,你想過沒有,這樣做會得罪達劄,我們府上恐怕要遭殃的。”
“你去熱振寺報信,已經得罪了他,遭不遭殃,聽天由命吧。”
“可是,要救那麼多人,德勒府會傾家蕩產的。”
德吉火了,吼道:“撒歡尥蹶子嚷著救人是你,顧頭顧腚膽小怕事又是你,我說你怎麼回事兒?”
“我不是怕你後悔嗎。”
“我有什麼好後悔的?德勒府興旺到今天,一承先人恩澤,二受紮西喇嘛襄助,沒有你,府上的一切早就沒了。你跟我到佛前來。”
紮西隨德吉來到佛龕麵前,德吉麵對金佛,莊重地說:“我知道,在江村事件後,那麼多無辜的僧俗官員受到迫害,我們自顧不暇,無力救助,這塊心病,像藏羚羊角紮在我和紮西的心上。今天,又有大批無罪之人罹難,我發願,德勒府就算剩下最後一個木碗,也要把他們從獄中解救出來。”
紮西感動,他望著德吉,愛憐中又多了一份敬佩。
兩個人立刻行動起來,他們帶著禮品去布達拉宮求見達劄攝政王。
紮西見到達劄管家後向他說明來意,管家不屑地說:“攝政王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
“老爺,這是供奉攝政王的禮單。”德吉上前說道。
管家看都不看,一揮手讓身邊的小喇嘛接了過去,然後說:“回去吧,攝政王最近在給小佛爺講經,忙著呢,沒空見你們。”說完,把紮西等人晾在那裏,他反身回宮了。
紮西和德吉一時拿不出什麼章程,隻好悻悻地往回走,恰巧被帕甲看到。帕甲停住腳步,看到紮西身後兩匹騾子背上空空的,又仰頭看了看布達拉宮,他明白了,打起了主意。
跟在紮西和德吉後麵的巴桑,見他們很惆悵,小心翼翼地說:“老爺、太太,其實,我們還有一位貴人可求。”
紮西停下來,轉身問道:“貴人?你說。”
“這位貴人就是十四世達賴佛爺的父親……佛公大人。”
“我們和佛公大人沒有交情啊。”德吉說道。
“太太有所不知,我們府上雖然跟佛公家沒交情,但有些交往。老爺,您忘了,達賴佛爺做佛衣的時候,佛公的管家常來我們商店買貨,我和他比較熟絡。”
紮西眼睛一亮,他說道:“對啊,可以試試。”
“我聽說,佛公大人跟熱振活佛關係密切,熱振活佛被逮捕至今,佛公大人很生氣,還到布達拉宮裏吵鬧過,要求放人呢。”德吉說。
“我們突然去拜訪佛公府有點兒冒昧。巴桑,你回去準備一份厚禮,先和佛公的管家套套交情。”紮西思索著說。
夜深了,雍丹府的院子裏已經支起了辦喪事的帳篷,喇嘛們在念經,親友們和奴仆忙著煨桑,點燈。卓嘎躺在客廳的卡墊上,病情加重,氣若遊絲。佛台上有一個雕工精美的金色盒子,格勒站在佛龕前,雙手合十,行禮,念經。然後,捧過盒子放到房間中的一張桌子上。
紮西和德吉匆匆趕來,正趕上藏醫來到金盒子前,先俯身跪下磕頭,完成儀式後,才開啟盒蓋,從中取出一個黃緞子包。
“裏麵是什麼?”德吉問道。
“十三世達賴佛爺留下的聖物,我珍藏多年,配在藏藥裏給卓嘎治病,應該很靈驗。”格勒鄭重地說。
紮西與格勒相遇,兩個人隻有禮節,沒有交流。在眾人的注視下,藏醫邊念經,邊配藥。德吉來到卓嘎身邊,陪護她。卓嘎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說:“阿佳啦,我可能不行了。”
“你是傷心過度,要調養。格勒把府上壓箱底兒的聖物都拿出來給你治病,你別擔心了,身體會好起來的。”德吉安慰她說。
“阿佳啦……我遺憾啊。”
“你遺憾什麼?”
“占堆可以天葬……我沒生育過孩子……死了……不能天葬,上不了天堂。”
“你又胡說,來,來,藏醫的藥配好了,服下去,病就好了。”
藏醫把配好的兩個藥丸拿過來,服侍卓嘎服下,卓嘎安靜了許多。突然外麵傳來了刺耳的慘叫聲,屋子裏的人都聽見了,大家驚異。慘叫聲再次傳來,聲音空靈而尖厲,眾人感到奇怪,紛紛出了客廳。
大家站在院子裏,一起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是西北方向的布達拉宮。喇嘛們也不念經了,靜靜地眺望著。慘叫聲不斷傳來,十分瘮人。這是1947年5月的一個夜晚,熱振活佛痛苦的叫聲響徹拉薩城的上空,很多人都聽到了。後來人們傳言活佛是被捏壓睾丸,蹂躪而死。不久,在達劄一夥的授意下,熱振的重要支持者十四世達賴喇嘛的父親……佛公祁卻次仁也被人毒死。
突然,客廳裏傳來德吉的喊叫聲:“卓嘎啦……,卓嘎啦……”
紮西和格勒心驚,轉身跑進屋子裏。躺在德吉懷裏的卓嘎大汗淋漓,疼痛難忍。格勒衝到她身邊,問道:“怎麼回事兒?”
藏醫膽怯,哆嗦著說:“我的藥沒有問題,我的藥沒有問題啊。”
卓嘎已經沒有了氣力,她漸漸地合上了眼睛。格勒見已回天無力,痛苦地站起來,他一扭身瞥見盛聖物的金盒子,撲了過去,捧起盒子摔到地上,氣憤地用腳又踢又踩,發瘋在吼著:“什麼神聖的東西,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管家過來拉住他說:“老爺,您就別跟它治氣了,老爺!夫人過去了,您快出個章程啊……”
格勒處理完了卓嘎和占堆的喪事回到自己家中,他傷感,落淚。小年紮和小卓瑪在邊上玩,年紮望著格勒喃喃地問道:“爸啦,你哭啦?”
格勒抱過年紮,難過地說:“兒子,爸啦難過。”
“誰欺負你啦?”年紮童言無忌地問。
孩子的話觸痛了格勒,他捂著臉,慟哭不止。
瓊達風一樣飄過來,她瞥了格勒一眼,不屑地問:“你哭什麼呢?”
格勒極力控製著情緒,他抬頭看了看她,沒言語。
“老爺念舊情,卓嘎夫人畢竟侍候老爺一場。”蔥美說道。
格勒搖頭,瓊達撇嘴。
蔥美有些尷尬,她又說:“熱振活佛從前對老爺恩重如山,他圓寂了,老爺傷心。”
格勒再次搖頭,他望著蔥美和瓊達,堅定地說:“我在哭我自己!熱振活佛落了這麼個下場,太慘了。我如果不及時棄暗投明,你們倆,還有他們倆,我們仁欽府的命運就跟他一個樣!說不定,我的慘叫聲比他還大呢,你們娘們感謝我吧。”
“明天請位畫師來,把你畫唐卡上,我們姐妹天天燒香,把你供起來。”瓊達陰陽怪氣地說。
格勒火了,抓起藏桌上的茶碗摔在牆上。瓊達嚇得一聲驚叫,閃到一邊。格勒罵道:“你就盼著我倒黴吧!進佛堂去,念一百遍金剛經,三天不許出來!”
蔥美嚇得拉著瓊達,帶著孩子趕緊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