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格勒、占堆和四名官員正在密謀。占堆得意地說:“等明天押送馬匪的人一到,帕甲這混賬東西,想摟落也摟落不掉了。”
“把這件事直接呈報到達劄麵前,看他怎麼處理。”一名官員說道。
“燒死兩個康巴人也就罷了,他們連大貴族都敢劫殺,太囂張啦。”另一官員氣憤地說。
“你是雪監獄的主官,馬匪到了拉薩,一定關押在你手裏,要看管好,不能跑了,也不能死了。要迅速審訊,把雇凶殺人的主謀……審清楚,作實了。”格勒安排道。
“仁欽噶倫您放心,這其中的利害我曉得!”
“馬匪的上家是帕甲,帕甲的上家是康薩,他們之間自然連成一條線。劫殺紮西,康巴馱幫的火災,梅朵和白瑪的婚事,這三者之間又形成了一條線。這背後的主謀先是帕甲,主謀的主謀就是康薩,他認賬不認賬都是一個結果。”
眾官員滿意地笑了。
格勒也發自內心地笑了,他說道:“諸位,這件事兒做得要穩,戒躁!我們對康薩噶倫,不發難,也不必劍拔弩張。”
“那不是太便宜了他。”占堆憤憤不平地說。
“大哥,做一個順水人情吧。明天我在噶廈力推康薩噶倫做這個案子的主審官,你們說,這個主意怎麼樣?”
眾人心領神會,哈哈大笑。官員說道:“讓康薩來斷案,妙,太妙了。這燒紅的馬鐵掌,看看康薩噶倫怎麼伸手來接!”
“那我們接著去看電影,這片子不錯,在內地家喻戶曉。”格勒建議說。
大家起身紛紛出去看電影了。
占堆落在了後麵,他欽佩地說:“二弟,你真是用心良苦。姐夫為白瑪的婚事跟你鬧生分了,可你還是派我去北郊大寺搬救兵幫他,原來是為了這個。”
“都是一家人嘛,姐夫不好意思來找我,我也不能看他笑話。就是不衝阿佳啦,也得衝著卓嘎啊。”格勒大度地說。
兩個孩子跑進來,占堆高興,一手一個把他們抱起來。孩子們很開心,揪他胡子,摸他耳環,占堆齜牙咧嘴的,表情難看。
“大哥,你怎麼啦?”格勒問道。
“年紀大了,這些天馬不停蹄,身子骨吃不消了。”
卓嘎走了進來,一進門就嚷嚷:“你們哥倆嘀咕什麼呢?占堆今兒中午才到家,人都快累散架子了。二老爺,你非今天搞什麼電影招待會,看把你哥眼睛熬的,都冒血絲了。”
“好,好,夫人,我錯了。事情安排停當了,讓大哥回去睡覺吧。”
卓嘎不依不饒地說:“你就會拿嘴填乎人。”
格勒把他們送出了大門口,正準備反身回去,兩名警察扶著娜珍走過來。娜珍有氣無力地喊道:“格勒……,仁欽老爺……”
格勒一見娜珍,樂了,他說道:“這不是娜珍嗎,我正要找你呢。”
“仁欽老爺,你幫幫我吧,救救我……”
“你還有臉來找我,還當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都知道啦?……我罪孽深重,可那些事兒,都是帕甲在背後攛掇的,他騙了我。我來找你,就是要告訴你,帕甲已經跑了,你快去追他,要不然,就抓不到他了。”
“帕甲跑啦?”
“老爺和大太太都回來了,帕甲害怕受罰,已經逃了,肯定逃了。”
“你回去吧,我知道了。……管家,別驚動院子裏的人,叫些奴仆出來,跟我一塊去拿帕甲。……上次牛皮沒裹死他,這回我讓這狗東西死得心服口服。”
管家帶著七八名奴仆出來,他們手裏打著火把,跟著騎馬的格勒走了。
娜珍見自己得逞,鬆下心來,坐在了地上。
格勒帶著一行人走在街頭上,他們到了一個街口,突然看到帕甲急匆匆地走來。仁欽管家大喝一聲:“他在那兒……”
帕甲也看到了他們,他知道不妙,轉身撒腿就跑。格勒掏出槍,衝著他就是一槍。子彈打在帕甲腳下的石板路上,帕甲不敢跑了,站在那裏。
眾人圍了上來。格勒騎馬繞著帕甲走了一圈,才說:“越來越沒規矩,見到你從前的主子,也不過來磕頭。”
帕甲忙鞠躬,撒謊說:“噶廈通知我去布達拉宮開會,走得急,冒犯了仁欽噶倫。”
“噶廈召你去開會?什麼會?我是噶倫,我怎麼不知道?”格勒說著,抬手就是兩個大嘴巴,他氣憤地說:“康薩噶倫不是賞識你嗎,綁啦!給康薩噶倫送去!”
帕甲知道一切都漏了,反而變得鎮靜,他說道:“我罪該萬死,這條命也值不了幾個錢。可是,我的舊主子,我死,死一個,無牽無掛;仁欽噶倫,您死,就得死一窩。”
“好,說得好,告訴我,我怎麼個死法?”
帕甲注視著格勒,臉色陰沉地說:“仁欽噶倫,布達拉宮裏麵正在開會,拉薩所有達劄派的官員都到場了,還有附近各大寺的大堪布、大喇嘛,隻有你身邊的幾個人還蒙在鼓裏。”
“接著講。”格勒不以為然地說。
“你知道他們在商議什麼嗎?逮捕熱振活佛!熱振要是沒了,你還能撐幾天?布達拉宮要逮捕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你。嘿嘿,我的舊主子,你的日子不比我好過。”
格勒一驚,迅速思索。有關蔣介石派飛機轟炸拉薩的傳聞,他認為那是無稽之談,造謠!是英國人在挑拔中央政府和達劄攝政王之間的關係,難道攝政王信以為真啦?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達劄畢竟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喇嘛,什麼糊塗事兒都幹得出來。
帕甲見格勒猶豫了,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在盤算什麼,北郊大寺的僧眾死心塌地地擁護您,擁護熱振活佛,攝政王和康薩噶倫能想不到嗎,您就別指望了。”
格勒大驚,掩飾著說:“長本事了,你越來越會編瞎話了。”
“你要是不信,馬上派人到北郊大寺送信,看進得去,進不去。他們管事的大喇嘛和堪布們早就被騙進布達拉宮,軟禁起來了,北郊大寺的各路口也被藏軍封鎖了。”
格勒將信將疑地看著帕甲。
“仁欽噶倫,我再告訴你一個消息,藏軍第一團已經傾巢出動,駐日喀則的第三團也在趕往熱振寺的途中。你要還不信,看看這個。”帕甲將白瑪的軍裝遞了上來。
“這是什麼?”
“白瑪少爺的軍裝!你外甥派人送往德勒府報信的,被我截獲。軍裝裏麵藏著一封密信,你看看吧。”
格勒拿過軍裝,借著火把看了一遍密信的文字,他確認帕甲的話都是真的,反而冷靜了,他說道:“把他放開。”
家奴們鬆開帕甲,帕甲抖了抖衣服說:“仁欽噶倫,我跟了你這麼多年,恩也好,怨也好,今天晚上我們做個了斷。”
“怎麼了斷?”
“審時度勢啊!想當年,老仁欽和江村孜本鬥得你死我活,你出其不意,帶我們去保衛熱振攝政王,那一遭兒幹得多漂亮啊!我心裏明鏡似的,你真的效忠熱振嗎?非也。你利用了熱振手中的權勢,既保全了雍丹家族,又奪得了仁欽家族。今天,你為什麼不能像當年一樣,投到達劄攝政王的麾下,倒戈一擊呢。”
格勒哈哈大笑,他問道:“你覺得我會嗎?”
“為什麼不會呢?老爺,熱振活佛大勢已去,你要跟他綁在一起,那血灑街頭的可不是仁欽一府,還有雍丹府和德勒府,至少三個家族啊。當然,這三個家族的名號不會消失,但主子肯定要換人了。這個您經曆過,太像當年您入主仁欽府了,這就是雪域聖地的傳統!您可別犯糊塗!”
格勒沉默了片刻,他突然用手槍指著帕甲說:“知我心者,唯有帕甲。我還有回旋的餘地,但你沒機會了!”
帕甲一把抓住格勒的手槍,頂在自己的腦袋上:“您能聽門下一回,我就知足了。就是聽您一聲槍響,把我崩了,我帕甲無怨無悔,也算我們主仆一場,咱兩清啦!”
格勒慢慢地把帕甲的手推開,把槍縮了回來,他抬頭看著遠處的布達拉宮,顯然已被帕甲的話打動了。
布達拉宮宮門緊閉,武裝喇嘛、藏兵在門前設了路障和崗哨。格勒和帕甲沿著長長的台階上來,他們來到宮門前,被藏軍官攔住。
格勒說道:“我有要事要向達劄佛爺稟報。”
“等著。“藏軍官說完,轉身進了宮門。
格勒有些不耐煩,仰頭看了看布達拉宮高聳的牆壁,略感不安。一會兒,軍官和康薩出來了,康薩審視地看著格勒和帕甲。格勒與之對視,無話,兩個人心裏在較量著。
帕甲打破僵局,上前說道:“老爺,是我請仁欽噶倫來的。”
“你挺有本事啊,你跟我進來。”
帕甲乖乖地過去了,康薩帶著他準備再進宮門。格勒上前一步,說道:“康薩噶倫留步。”
康薩明知故問:“什麼事兒?”
“請您給達劄攝政王捎句話,他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攝政王晚課以後,已經休息了,仁欽噶倫也回去休息吧。”
“康薩噶倫應該清楚,在拉薩,熱振活佛最信任的人是我。你們要逮捕熱振,離開我,還真有些麻煩。”
“你什麼意思?”
“熱振活佛在各地都有耳目,大批藏軍撲向林周宗的熱振寺,他會不知道?康薩噶倫,恐怕你派的藏軍還沒到郭拉山口,熱振活佛就已經帶人向北逃竄,奔青海而去。然後再前往南京告狀,我敢保證,不出幾個月,熱振活佛會在國民黨軍隊的保護下,重回西藏,這隻是個時間的問題。”
康薩顯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他問道:“你想站在達劄攝政王一邊?”
“如果我參與此事,情形就完全不同了,我有辦法穩住熱振活佛,使整個逮捕行動萬無一失。”
康薩聽完,愣住了。
“為了政教大業的繁榮昌盛,為了雪域聖地免遭戰火蹂躪,我願意承擔背叛熱振活佛的惡名。”
康薩哼了一聲,帶著帕甲進去了。
格勒坐在奴仆的後背上,一直等到黎明時分,康薩和帕甲也沒出來。
在內地,蔣介石的全部精力都在準備和共產黨打內戰,他焦頭爛額,哪顧得上西藏,顧得上熱振。土登格勒剛才的一番話,完全是嚇唬康薩,成與敗就靠菩薩保佑了,他必須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大賭一場。
宮門突然開了,康薩和帕甲從裏麵走出來。康薩說道:“仁欽噶倫,你的意思我已經稟報達劄佛爺了,佛爺體諒你的忠心,任命你為此次抓捕行動的副總指揮。”
“謝謝康薩噶倫,我一定不負達劄佛爺的期望。”格勒感激地說。
“仁欽噶倫,你立功的機會到了,帕甲與你隨行,是協助你,也是監督你。”康薩又轉向帕甲說:“如果有人陽奉陰違,你有權將他立即逮捕。”
格勒臉上掠過一絲憎恨,但還是接受了,他說道:“這肯定不是達劄佛爺的主意,是康薩噶倫安排的吧?”
“都一樣。”
“你夠狠!帕甲,一切聽你指揮,我就把你當菩薩一樣供著。”
格勒離開布達拉宮直奔雍丹府,他把睡眼惺忪的占堆從臥室裏叫了出來。占堆揉著眼睛問道:“二弟,又出了什麼事兒?”
格勒上前嚴肅地說:“剛剛得到情報,青海的國民黨部隊正向藏北三十九族地區增援,不斷騷擾邊境的守軍,噶廈派我和尼瑪代本帶著藏軍前去應對,我們連夜出發。”
“二弟,那些馬匪明天就押回來了,還有,帕甲怎麼辦?別跑了。”
“他跑不了,帕甲跟我一起去藏北。大哥,搞不好會有一場惡戰,勝敗難測。部隊往北行軍剛好路過熱振寺,我準備帶一些軍官去拜見熱振活佛,一是請他占卜凶吉,二是請活佛摸頂賜福。”
“讓我幹什麼?”
“騎快馬去通知熱振活佛,不要離寺,等我們到來。”
卓嘎也從臥室出來,她一臉不高興地說:“二老爺,這種跑腿的事兒,你讓管家去不行啊。”
“事關重大。”
“占堆剛跟姐夫去抓馬匪,腰都閃了,哲蚌寺有個從內地來的漢人喇嘛,懂推拿,我請他明天來給占堆捏鼓捏鼓,你還是讓別人去吧。”
“你別咋呼,此行非大哥不可!你回屋睡覺去!”格勒生氣地說。
“不對啊,二老爺,你不是有事兒瞞著我吧?”卓嘎警覺地問。
“卓嘎,你變精明了。我實話告訴你,占卜賜福是假,我要去與活佛見一麵,把拉薩最近的政局變化向活佛彙報,商量下麵的對策。”
“外麵情況危急?我沒覺得拉薩有什麼變化啊。”
“你每天吃喝玩樂,腦子裏怎麼會想這些。男人的事情男人辦。你接著吃喝玩樂吧,也不必擔心,我拿捏著呢,足以應付。”
占堆已經穿好衣服,他吩咐道:“管家,趕緊備馬,我連夜上路。”
“管家,選兩名精幹的仆人跟老爺去,帶上槍,以防不測。”卓嘎叮囑說。
格勒笑了:“還是卓嘎想得周到,把心放到肚子裏吧,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占堆帶著兩名仆人騎馬疾駛而去,奔向通往林周宗熱振寺的路上。
清晨,仆人們把早餐擺好,紮西和德吉落座,卻不見娜珍的影子。德吉問道:“二太太怎麼還不下來。”
“我去請二太太。”女仆說完,轉身剛要走,巴桑從外麵進來,他說道:“不用去請了,看門的說二太太昨晚半夜就走了。”
“走了?不是讓你守著嗎?”德吉問道。
“是我讓巴桑回去睡的……給娜珍留條生路。”紮西說道。
“也不事先說一聲,成心。”
“放她走了,今後就看她的造化吧。”
“她會去哪兒?”
“應該去找白瑪少爺啦。”巴桑答道。
“你怎麼知道?”
“守門的說,昨晚半夜少爺派邊巴跑回來送東西,好像是一件髒衣服,是軍裝。後來,二太太就走了。”
“軍裝呢?”
“二太太拿去了。”
紮西盤算著,最後說:“半夜派人回來送軍裝,而且是髒軍裝。德吉,我覺得這裏麵有問題。”
“是啊,娜珍拿件髒軍裝能幹什麼?”
巴桑忽然說:“我想起來了,邊巴回來的時候樓上的燈已經熄了,守門的怕打擾老爺和太太休息,想替他收了衣服,邊巴不給,說少爺交代一定要親自交到老爺的手上。”
“這裏麵一定有名堂。”德吉說。
紮西警覺,吩咐道:“巴桑,告訴院子裏備馬,我走一趟兵營,馬上。”
紮西騎馬來到了藏兵營,衛兵領他來到禁閉室門前,開了鎖,白瑪從裏麵走出來。紮西四下觀察,整個兵營已經空了,隻有少數的藏兵在院子裏。
紮西奇怪地問:“兵營裏怎麼沒人啦?”
白瑪問道:“爸啦,你沒收到我的衣服?”
“沒有。”
“有軍事行動,昨天夜裏就開拔了,我估計他們是去熱振寺。”
“這些親英派要對熱振活佛動手?”
“那怎麼辦?”
“免不了一場大規模的流血衝突。災難哪!……白瑪,出動的藏軍都是騎兵嗎?”
“隻有一個連的騎兵,其他是步兵。”
紮西迅速做出決定,他說道:“還來得及,步兵行動緩慢,我們騎快馬超過去,給熱振寺傳遞消息,這是避免熱振寺慘遭血腥之災的最好辦法。邊巴,你回府上告訴大太太,我們去熱振寺了,告訴巴桑,通知府上和郊區莊園的人不許隨便外出,要謹慎行事。”
“啦嗦。”邊巴答應著。
“白瑪,快走!我們必須趕到他們前麵。”紮西說著,翻身上馬。
白瑪也跳上快馬,父子倆奔馳而去。
娜珍麵色慘白,藏袍後擺上滿是斑斑汙痕,她捂著肚子喘著粗氣,艱難地走走歇歇,最後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娜珍抬頭望去,遠遠地看見邊巴騎馬過來,她大叫:“邊巴,邊巴……”
邊巴聽到喊聲,奔了過來,他下馬問道:“二太太,您怎麼在這兒?”
“我去找少爺,他在兵營嗎?”
“少爺剛走,兵營全體出動去抓熱振活佛,白瑪少爺跟老爺去熱振寺報信了。”
娜珍聞聽,大驚失色地說:“這個時候去報信……這不是找死嗎。邊巴,快扶我上馬。”
邊巴不敢多問,忙扶她上了馬,娜珍掉轉馬頭就要走。
“二太太,您這是去哪兒啊?”邊巴忍不住問。
“還能去哪兒,我去把少爺追回來!”娜珍說著,策馬狂奔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