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娜珍知道大禍臨頭了(1 / 3)

十幾名馬匪埋伏在荒原的土坡上,他們個個都端著槍,凶神惡煞一般,為首的是在央宗家放火的貢布。他們趴在土坡上眺望,隻見德勒府的馱隊遠遠地走來。

馱隊漸行漸近,進了馬匪的包圍圈,貢布聽見剛珠帶著夥計們唱著小曲,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不知死的鬼!”然後,一揮手,眾馬匪開始打槍,並從土坡上衝了下去。

紮西見狀,大聲地衝著夥計們喊道:“不要開槍,不要開槍,把槍都舉起來,保全性命第一!”

馱隊持槍的夥計都把槍舉了起來,很快他們就被衝下來的馬匪包圍了。貢布衝到紮西麵前,橫眉立目地打量著他,最後問道:“你就是德勒老爺?”

“是我。當家的,有話好商量。”紮西答道。

“果然是聰明人,就你們這四五條槍,還想跟我死拚,知道我們兄弟都是幹什麼的!”

“道上的規矩我懂。剛珠,兄弟們拋家舍業也是混口飯吃,遇上了就是緣分。”

剛珠趕緊掏出一個錢袋子,遞到貢布麵前。

貢布接過錢袋子,在手上掂了掂,不滿地說:“你這麼大個馱隊,又是德勒府的大貴族。這點兒錢,打發要飯花子呢?”

“當家的,我們這趟去成都送的是貨,沒帶那麼多現錢。這次就借您寶地,行個方便。”

“沒現錢?成!兄弟們,把人全綁了,馱隊給我拉走!”貢布橫行霸道地說。

“慢,慢!高原之上都是信佛之人,貨你可以拉走,別傷人。”紮西大聲地說。

“馬匪有馬匪的規矩,殺富濟貧,絕不濫殺無辜,這些夥計免死,但你的腦袋得借我用一下。”

“我的腦袋能值幾個錢?你給我留下,我們可以做筆交易。”

“做交易,好啊,我倒想看看貴族老爺有什麼花花腸子。”

“我和太太一起出的拉薩城,她帶著幾個人頭裏走了,也是這條路,你沒遇見?”

貢布這時才想起德吉,他在人群中掃視一番,回過頭來問道:“你老婆呢?她頭裏走了,我晚了一步?”

“肯定是晚了。當家的,你知道我太太為什麼要走在前麵嗎?看見騾子身上這些箱子沒有?你不想自己打開看看。”

貢布扭頭打量了一下,問道:“裏麵是什麼貨?”

剛珠擋在貢布麵前,不讓他去看,嘴裏嚷嚷著:“老爺,這……這不能讓他們看啊。”

紮西罵道:“你這個不懂事的混賬,都什麼時候了,還舍命不舍財。”

貢布來了興趣,一把揪過剛珠將他推到一邊,氣憤地說:“都死到臨頭了,哼……兄弟們,把箱子打開,我看看裏麵裝著什麼寶貝。”

馬匪上前把箱子拽下來摔到地上,用槍叉子撬開,箱子裏麵竟然是空的。他們連續打開了四個箱子,全是空的,貢布火了,他衝到紮西麵前,吼道:“媽的,你敢耍我!”

“當家的,我沒耍你,你知道我準備這些空箱子幹什麼用嗎?”紮西不慌不忙地問。

“你別跟我耍花招兒!”

“當家的,我還真發現寶貝了,保準你喜歡。”

“麝香,虎骨?”

“不是。”

“金銀珠寶?”

“也不是。”

“不猜了,不猜了,囉裏吧唆的,你快說,到底是什麼?”

“對你和兄弟們來說,這批寶物比金子珍貴,比生命要緊,有了它你們就有了老虎的膽子、大鵬的翅膀,出生入死,所向無敵。”

“武器彈藥?”

“對了。是一批英國造的衝鋒槍、機關槍,還有小鋼炮、望遠鏡,單說子彈就有上萬發。”

“你唱戲呢?那麼多寶貝,天上掉下來的?”貢布將信將疑地問。

“你又說對了,還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那都是盟軍飛機運往前線打日本鬼子的,結果飛機在天上出了事故,一頭栽下來了。這批武器嶄新瓦亮,裝備百八十人的隊伍都不在話下,現在都埋在雪山下麵。我讓太太帶人先去挖出來,藏在一座古廟裏,這些空箱子就是要去馱那些寶貝的。”

“你不會騙我吧?”

“我會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嗎?當家的,你答應我,保全我和太太,還有這幫夥計的性命,我就把這些英國武器都送給你,怎麼樣?”

“你要敢蒙我,我就把你們全槍崩了。”

“成交!不,等等,這馱隊得歸我,要不,我虧大發了。”

貢布氣樂了,他說道:“他奶奶的,都說拉薩的貴族摳摳嗖嗖的,都這時候了,還跟我講價錢。好好好,英國武器彈藥歸我,這些吃草嚼料的累贅,歸你了。”

“剛珠,把空箱子拉走,其餘的都留下。”紮西吩咐道。

剛珠答應著,點了幾名奴仆跟紮西走,其餘的人在原地搭灶熬茶等著。

貢布一夥押著紮西、剛珠和五名夥計走到了荒原上,每名夥計牽著一頭搭空箱子的騾子。紮西邊走邊辨別方向,貢布警惕地盯著他。

和貢布一交手,就驗證了紮西事前的判斷。平常的馬匪都以搶劫馱隊的貨物為目標,而他們卻以襲擊紮西和德吉為目的,他們一定受雇於人,雇用他們的人是娜珍或娜珍身後的帕甲。隻要活捉貢布一夥,娜珍和帕甲就再也無可抵賴了。

他們走了很久,到了一處古寺的廢墟外,廢墟土牆上的壁畫已經被風吹雨打,變得更加斑駁,占堆和德吉就埋伏在這裏。他們透過土牆看到紮西和貢布一行人朝這邊而來。占堆說道:“阿佳啦,他們來了。”

德吉和幾名仆人警覺地朝外張望。幾名跑在前麵的馬匪看到了廢墟前的德吉等人,又喊又叫,還朝天上放槍。占堆和德吉嚇得趕緊往廢墟裏麵躲。

紮西衝著他們大吼:“別亂放槍,別亂放槍,那就是我家的人,替你們守著寶貝呢。”

貢布也喊了起來:“住手,住手!”

紮西又衝著德吉大聲地喊道:“德吉……,是我,別跑……,沒事兒。那些槍炮都挖回來了嗎?”他見德吉沒有應答,對身邊的貢布說:“你看,都被你們嚇著了,你讓他們把槍都收好了,子彈可不長眼睛。”

貢布吆喝著馬匪們,馬匪們消停了。

占堆和德吉從土牆後麵探出頭來,見太平了,才帶著兩名仆人迎麵而來。紮西奔過去問道:“德吉,寶貝都挖出來了嗎?”

德吉看了看貢布,有些害怕地說:“挖出來了,都在寺裏藏著呢。”

“我沒騙你吧,那我們進去吧。”紮西對貢布說。

“量你也不敢騙我。走,起寶貝去!”貢布帶著馬匪們興衝衝地往前走去。

剛珠忙拉住走在最前麵的夥計,使五匹騾子故意落在了後麵。

紮西等人帶著貢布一夥進了廢墟,繞過了兩段殘垣斷壁,迎麵的一堵高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高牆下有一個隻能容下一人通行的小洞。

“我的寶貝在哪兒?”貢布警覺地問。

“德吉,你快把槍拿出來給當家的看看。”紮西說道。

德吉點了點頭,衝著洞裏喊道:“遞出來,快遞出來!”

女仆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又縮了回去。一會兒,一杆英式步槍出現在洞口。

一名馬匪上前把槍拽過來,交到貢布手上。貢布見到這杆嶄新的步槍,在手上擺弄起來,拉栓,上膛,愛不釋手,他問道:“有多少?”

“德吉,都藏在裏麵嗎?”紮西問。

“都藏在裏麵。”

“走,走,我進去看看。”貢布著急地說。

“我帶你去。”德吉說著,她一探身鑽進洞裏。

貢布跟在後麵正準備鑽進去,他突然停住腳步,狡猾地指著兩名馬匪說:“你,還有你,進去摸摸情況。”

紮西臉上掠過一絲緊張,他向四下打量,殘垣斷壁之間沒有任何動靜。被貢布點名的兩名馬匪一前一後鑽進了牆洞裏,紮西也緊隨其後跟了進去。

兩名馬匪剛鑽過土牆洞,雲丹大喇嘛就帶著喇嘛們衝上來,連打帶踹把他們製服。馬匪見勢不妙,大喊:“中了埋伏……,當家的……,有埋伏……”

貢布聽到裏麵的喊聲,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四周已經響起了槍聲,土牆後的各個角落都衝出了喇嘛,他們手裏端著槍,把眾馬匪包圍了。

占堆衝過來狂吼:“別動,把槍放下,誰敢動,打死他。”

眾馬匪迅速散開,進行抵抗,雙方發生火拚。貢布帶領三名馬匪且打且退,躲到一段土牆後麵,他罵道:“該死的德勒老爺,還是騙了我。打,往死裏打。”他們朝一個缺口突圍,貢布打倒了兩名喇嘛,衝了過去。

占堆帶人追上來,再次與貢布等人交火。貢布掏出一顆手雷塞到身邊的土牆下麵,然後轉身滾到一旁。手雷爆炸,土牆轟然而倒,頓時整個破廟內外塵土飛揚,煙塵飛騰,什麼也看不見了。

三名馬匪從廢墟的煙塵中狂奔出來,後麵緊跟著的是雲丹喇嘛和占堆,馬匪沒跑多遠,就紛紛被喇嘛們製服,押送回來。

煙塵漸漸沉落,在場的所有人都渾身是土,隻露出潔白的牙齒和明亮的眼睛。紮西、雲丹喇嘛率眾人已經把馬匪團團圍住,馬匪隻好舉槍投降。這時,占堆押著逃跑的馬匪也回來了,剛珠衝上去把馬匪的槍拽下來,扔到一邊。

紮西和德吉來到眾馬匪身邊,不斷地揪起他們的腦袋察看,卻不見貢布的影子。紮西著急地問:“貢布呢?逃啦?……真的讓他逃啦?”

占堆和剛珠再次過來察看,確實沒有貢布。

“這裏有十三個馬匪,逃了三個。”紮西氣憤地說。

“姐夫,我們去追。”

“也不知道他們往哪邊逃了,恐怕白浪費工夫。”紮西朝四下望了望,他突然揪過一名馬匪,問道:“說,誰指使你們的?”

“老爺,我們都是小嘍囉,不知道啊,真不知道。”馬匪說。

“不知道就打!看他嘴巴子還敢硬!”德吉狠狠地說。

馬匪嚇得跪地告饒:“太太,我真不知道,隻聽當家的叨嘮過,是拉薩什麼人給過錢,別的,小的真不知道。”

剛珠又拎過一名馬匪,把他摔在德吉麵前,罵道:“你這傷天害理的東西!不想死,就趕緊交代!”

馬匪從地上爬起來,一顆塔香從他懷裏掉了出來。雲丹喇嘛撿起來,湊到鼻子下聞了聞說:“這是定境靈香,他們身上帶這種香做什麼?”

“害人!雲丹師傅,在八廓外街的火災現場,我發現了靈香的香灰,我就想到了,一定是馬匪用靈香先把那戶康巴人家的夥計迷倒,然後才放的火。目標就是央宗和她的阿爸,不圖財,隻害命,和今天如出一轍。”紮西憤憤地說道。

“八廓外街的火災也是他們幹的?”

“對,受人指使!”

“怎麼就讓貢布跑了呢,白折騰了一趟。”占堆遺憾地說。

“有這十幾塊拙料,也足夠了,押回拉薩交給噶廈,我就不信審不出內容。”

“好。雲丹師傅,我們一起把他們押回去。走!”

眾喇嘛把馬匪們夾在中央,一行人押著他們離開古寺廢墟。突然,塵土堆竟然動了起來,貢布從裏麵探出頭來,他甩了甩腦袋,望著遠去的人群,鬆了一口氣。

娜珍認定紮西和德吉此行必死無疑。她在府上頤指氣使,毫無顧忌起來,她在德吉臥室,讓兩名女仆把德吉的盛裝穿在自己的身上。她對著鏡子端詳了一會兒,問道:“這盛裝上了我的身,漂亮嗎?”

巴桑弓著腰在門口候著,他抬頭看了看,說道:“這衣服……是大太太的。”

“她的怎麼啦?我就不能穿嗎?”

巴桑恐懼,低下頭不言語。兩名女仆也膽戰心驚地退到了一邊。

娜珍一臉不屑在地上來回走動,身上的配飾叮當亂響,她憤憤不平地說:“女人得靠穿戴抬身價,穿上這一身兒就是不一樣。巴桑,你是店上的掌櫃,識貨色懂行情,你告訴我,這套盛裝值多少錢?”

“按現在的市價,能換三千五百頭犛牛。”

“這套是大太太的,我不稀罕。你從賬上支錢,給我也置辦一套,要拉薩城裏最奢侈的,市值要換五千頭犛牛才行。”

巴桑嚇著了,他吞吞吐吐地說:“二太太,這……”

“不行嗎?”娜珍瞪著眼睛問道。

“老爺和太太走的時候交代,除了照例每月給你的體己,你不能從賬上多支一兩藏銀。”

娜珍火了,啪地一拍桌子,她吼道:“別跟我提老爺太太,我就知道,你從來就沒把我當主子。還有院子裏的混賬東西,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我聽好了,我不會永遠是二太太!從現在起,德勒府的章程,我拿!”

巴桑弓著腰,嚇得不敢吱聲了。

她又衝身邊的女仆吆喝:“你去,給我叫一個藏北的頭人來。”然後,把臉扭向巴桑說:“五塊大洋,我今天就把你賣了,看你還敢頂撞我!”

巴桑腰弓得更深了。

“仗著老爺給你撐腰,哈哈……你的老爺回不來了,他們現在八成被馬匪給剁了,喂狼了。聽懂我的意思了嗎,巴桑掌櫃的?”娜珍見巴桑腰快弓到腳麵,又得意地說:“八廓街東店管事給我撤了,換旺秀,城關店的管事也撤了,換桑布,明天就辦!明白了嗎?”

“我記下了。二太太,換賬房和各店的管事,要跟老爺知會一聲嗎?”巴桑不溫不火地問。

“老爺,狗屁!你的老爺在哪兒呢?”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馬蹄聲,紛亂而嘈雜。接著傳來奴仆的聲音:“老爺,您回來啦。……老爺太太回來啦……”

娜珍臉色突變,她跑到窗前向下張望。紮西、德吉已經進了院子,正在下馬。她被眼前的狀況驚傻了,嚇得渾身發抖。

巴桑偷眼看了看,問道:“二太太,您說的那些事兒還辦嗎?我跟老爺知會一聲?”

“滾,滾,給我滾,趕緊滾!”娜珍發瘋地吼叫著。

巴桑退了出去。

娜珍脫衣服,摘首飾,兩名女仆也趕緊把她身上的盛裝往下卸。

巴桑見紮西和德吉洗漱完畢,便張羅了一桌酒菜,給他們接風洗塵。紮西、德吉、娜珍坐在各自的藏桌後用餐,氣氛有些沉悶。紮西麵無表情,一邊用刀削肉吃,一邊用手指掐算著什麼。

娜珍偷眼觀察他,心裏忐忑不安,她強作笑臉地問:“老爺,不是說去成都嗎,不去啦?”

“嗯。”紮西哼了一聲。

“您這是沒走出去,還是改主意啦?”

“嗯?”紮西疑惑的目光看著她。

“我是說……您和太太到家了,府上的馱隊怎麼不見回來?”娜珍小心翼翼地問。

“會回來的,快了。”

又是一陣冷場。娜珍不知該說什麼了,她左顧右盼,目光與德吉相遇,她馬上滿臉擠笑,低頭吃飯。德吉清了清嗓子,鄭重地問:“巴桑,我和老爺出門這些日子,家裏有什麼情況嗎?”

“沒特別的,店上一切如舊。”巴桑回完話,偷眼看娜珍,娜珍趕緊把頭扭到一邊。

“府上有什麼人來走動?”德吉又問道。

“知道老爺太太不在家,親戚朋友們也沒來走動。”

“看來,府上夠消停的。”

屋子裏又靜了下來,三個人各懷心思。

紮西放下手中的餐具,拿餐巾擦了擦嘴巴說:“巴桑,你吩咐看門的,今天閉門謝客,什麼人都不見。還有,院子裏的大小奴仆都不許出門。”

娜珍心裏發毛,手一抖,碗掉到地上,她難堪地看了看大家。

紮西離開客廳,回了佛堂,他坐在佛龕前祈禱,內心充滿了矛盾。最遲明天傍晚,雲丹喇嘛和剛珠押著那些馬匪就到了,馬匪中肯定有人認識帕甲。到時候,人證物證俱在,帕甲必遭噶廈政府的嚴懲,可娜珍怎麼辦?她畢竟是白瑪的生身母親,麵對這樣一個利令智昏的女人,是懲罰她,還是寬恕她。紮西為難了。

梅朵收留了央宗,不知為什麼,她不但不恨央宗,反而心生一絲同情。央宗發著高燒,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梅朵打發走給央宗喂湯的女仆,她坐到床邊,親自給央宗喂湯。央宗慢慢地睜開眼睛,她看見梅朵,掙紮著要坐起來。

梅朵輕聲地說:“你發燒了,躺著吧。”

央宗眼中依然充滿了敵意,她問道:“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因為隻有你能幫我。”梅朵說著,將一勺湯遞到央宗嘴邊。

央宗拒絕,一扭頭,湯灑在衣襟上。

“我們西藏人隨緣信命,你還活著,是不幸中的萬幸。白瑪一直痛不欲生,我希望你能澄清事實,讓大家都得到解脫。”梅朵又說道。

央宗扭過頭,望著她。

梅朵眼中噙著淚,繼續說:“否則,白瑪會一輩子怨恨我,把這筆債記在我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