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帕甲的百密一疏(1 / 3)

達娃央宗站在臨時營地的一塊大石頭上朝馬道眺望,白瑪遲遲不歸,她心緒不寧。她見馬道上連個人影都沒有,於是從石頭上下來,失魂落魄地坐回到火堆旁。

火堆上掛著茶壺,央宗老爹和夥計們正在喝茶,老爹觀察她,琢磨著。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央宗趕緊起身跑過去眺望。不遠處,有兩個騎馬的人奔馳而過,不是白瑪。央宗心裏窩火,返身回來衝著地上的貨包就是一腳,貨包紋絲沒動,央宗卻大叫起來:“哎呀,疼死我了,哪個不長眼睛的,把它放這兒啦?”

仆人跑過去邊挪貨包,邊說道:“小姐,這是電池,您踢它幹什麼啊。”

“哎喲,該死的。”央宗一蹦一蹦坐回自己的座上,揉著腳。

“丫頭,心裏長草了,刺刺撓撓的。”老爹問道。

“誰心裏長草了,我沒事兒,啥事兒都沒有。”

“沒事就好。”老爹故意對身邊的夥計說,“歇也歇了,誌奎啊,收拾收拾,上馱子,我們出發!”

“急什麼啊?不走!”央宗嚷著。

“在這兒待好幾天了,不走等什麼啊。走,走!把我這些貨販到拉薩,能肥肥地賺上一票。”老爹斜眼偷看央宗。

“不能走,反正我不走!”央宗起身拉住老爹說。

“還說心裏沒事兒,說說吧,老爹還能幫你拿個主意。”

“老爹,你就愛亂打聽。”

“丫頭,是不是看上那個小軍官啦?”

“沒有啊。誰看上他啊,又蠢又笨,傻乎乎的。”

“那就是人家沒看上你。”老爹逗她說。

“誰說的?他去朱旺送他阿媽和阿爸了,很快就會回來。”

“噢,還想瞞著我,你那點兒小心思,老爹早看出來了。”

“老爹,你別走,再等等。”

“不走?那我這些貨……亞東這地方潮濕,別遇上雨。”

“那就把貨就地賣了。”

“啊?那還不賠死了。”

“你要女兒,還是要貨啊?”

老爹拍著腦門,滿地轉圈說:“這什麼孩子啊,可憐我這貨啊,賠死了……我貨也賠了,女兒也賠了,哎喲,真是要我的命啊……”

白瑪日夜兼程,已經到了拉薩河邊,他勒住馬韁繩,駐足眺望布達拉宮。現在的白瑪滿臉灰塵,疲憊不堪,他雙手合十,衝著布達拉宮念了幾句吉祥經,雙腿一夾馬肚子,朝渡口奔去。

白瑪衝上八廓街,狂奔而過。梅朵從八廓街的商店裏出來,她一眼看到了白瑪,驚詫地叫道:“哎,這不是白瑪嘛,白瑪……”

白瑪已經策馬而去,根本沒有聽到身後的喊聲。

梅朵的男仆次旺翹首張望,然後說:“小姐,不像是他……白瑪少爺在亞東呢。”

“穿連長軍服的,拉薩城裏有幾個?肯定是白瑪少爺,他馬不停蹄的,像是有緊急任務。次旺,趕緊追上去打探個結果,回來告訴我。”

次旺答應著,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白瑪一路狂奔,直奔仁欽府大門。仁欽府的管家一見到他,驚呼:“白瑪少爺,您怎麼回來啦?”

白瑪累得沒有氣力,從馬上掉下來,他一屁股坐在台階上,說道:“快扶我進去。”兩名奴仆趕緊上前扶起白瑪跟隨管家進了院子。次旺追了過來,他見白瑪進了府門,就站在不遠處盯著這邊。

土登格勒聽完白瑪的敘述後,他把供在佛前的淨水一盞一盞地倒掉,沉著冷靜地思考著。

白瑪坐在卡墊上,疲憊而焦灼,他催促道:“姨夫,您得快想辦法,我在路上已經耽擱了兩天,我怕爸啦頂不住那夥人,要是他們把爸啦給抓了……”

“你爸啦真是聰明絕頂,他扣了人質,又讓你來報信,給我爭取了最寶貴的時間,過腦子的時間。”格勒說罷,坐在卡墊上,不動聲色地喝茶,沉默不語。

土登格勒覺得奇怪,到目前為止,熱振活佛的勢力雖困猶存,他與對手的力量還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達劄、康薩一夥怎麼就開始行動了呢?這不是太冒險了嗎?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百思不得其解。

白瑪眼巴巴地望著格勒,他有些坐不住,說道:“姨夫,您快出個章程啊,我都急死了。”

“年輕人,急什麼,心一亂,滿盤皆輸。”

“德勒府的馱隊不是也有您的份子嗎?姨夫,您不能袖手旁觀啊?”白瑪不滿地說。

格勒惱火,他吼道:“乳臭未幹!這種事情,能輕舉妄動嗎?”

白瑪不言語了。這時,管家引著占堆從外麵進來,占堆進門便說:“二弟,府門外有人在盯梢,是康薩府的仆人次旺。”

“果然是康薩,他們早有預謀。白瑪,康薩噶倫你應該很熟悉吧。”格勒警覺地說。

“他是我過去的上司。”

“還是提拔你當上藏軍連長的恩人。”

“是他指使的?”

“他是幕後的主謀之一,還有一個人,就是當今的攝政王達劄活佛。查抄你家馱隊販運的禁品,隻是個由頭,扳倒你爸啦,就必然牽扯到我,進而削弱熱振活佛在拉薩的勢力。”

“有這麼複雜的背景?”

“白瑪,換了你,這種節骨眼上,你會怎麼決斷?”

“人家出手了,我們也不能生挺著,他的巴掌怎麼掄過來,我們就怎麼掄回去!看誰怕誰!”

占堆聽了讚賞地說:“好,這才是我外甥呢,有誌氣。”

白瑪受到鼓勵,繼續說道:“康薩的後盾是藏軍第一團,二姨夫也牢牢掌控著警察局,敵我力量不相上下。”

“可是,沒有噶廈議事廳的關防,擅自調動兵卒,會授人以柄。”格勒說。

“那……康薩的關防哪兒來的?您是四大噶倫之一,沒有姨夫的同意,康薩怎麼敢擅自調動藏軍隨便抓人?”

“哈哈……問得好!所以,隻有一種可能,達劄、康薩一夥在試探我們的反應。我們軟了,他們就會更加囂張,哼,還以為熱振佛爺的太陽真的落山了。大哥,我看白瑪說得對,把這巴掌掄回去,打得他們滿臉開花!”

次旺依然躲在胡同裏,盯著仁欽府。突然,遠處府門大開,格勒、占堆帶著幾名親隨和白瑪一起出來,他們紛紛上馬分道而去。

次旺見白瑪從身邊而過,他看得真切,自言自語地說:“小姐真是好眼力,還真是白瑪少爺。”

白瑪離開仁欽府,徑直朝德勒府奔去。他哪裏知道此時帕甲正在府上和娜珍調情。娜珍脈脈含情地把帕甲警察製服上的紐扣一顆一顆地解開,帕甲抓住她的手,娜珍掙了一下,說道:“老實點兒,叫仆人撞見,他們又滿世界張揚。”

帕甲一邊脫衣服,一邊滿不在乎地說:“撞見就撞見,早晚的事兒。”

娜珍拿過一件新藏袍一邊往他身上比量,一邊說:“轉身,讓我瞧瞧……再轉,這衣服真抬人,是新老爺的模樣……紮西他們該到了吧?”

“快了,應該就這兩天。”

“到時候,我去城外接他們。真想親眼見見他們的狼狽相,不知是穿著白袍子,五花大綁呢,還是像牽牲口一樣,拴在馬鞍子後麵牽回來。”

帕甲很開心,趁娜珍不備,一把將娜珍拉到懷裏。

“你又猴急。”娜珍撒嬌地說。

“我急,你不急?”

娜珍柔情似水,兩個人抱在一起,帕甲在她身上亂摸。娜珍哼哼嘰嘰地說:“你輕點兒,我的肚子……知道我該叫你什麼嗎?老爺,德勒老爺!”

“哎,太太,德勒太太。”帕甲附和地說。

突然,外麵傳來仆人的聲音:“少爺,您回來啦?”

接著又傳來白瑪的聲音:“阿媽啦在嗎?”

“在,在,在客廳裏。”

帕甲和娜珍嚇得一激靈,趕緊分開,往窗外張望。院子裏。仆人接過馬韁繩,白瑪徑直朝客廳而來。帕甲和娜珍頓時嚇得亂了方寸,娜珍大驚失色地說:“天哪,這小祖宗,他怎麼回來啦?”她整理自己的衣服,對帕甲說:“你趕緊躲躲,那邊,那邊。”

帕甲衣冠不整,慌張亂竄,娜珍把警察製服塞給他,帕甲朝簾子後麵的隔斷而去。

白瑪推門進來,叫了一聲:“阿媽啦。”

娜珍滿臉堆笑,迎上去說:“白瑪,大老遠回來,也不先讓仆人來報個信,好派人去接你。”

白瑪有些體力不支,一屁股坐在卡墊上說:“阿媽啦,出事兒啦。”

“啊?你怎麼啦?”

“是爸啦他們……還有咱家的馱隊,出事兒了。”

“你怎麼知道?”

“一言難盡……”

娜珍瞥了一眼隔斷,追問道:“什麼一言難盡,快說,急死我了。”

“爸啦劫持了噶廈的官員,他們被藏軍困在朱旺莊園了。這不,我騎了兩天的馬,趕回來給土登格勒姨夫報信。”

帕甲躲在隔斷後聽到此言,麵露驚恐之色。

“你見到二姨夫啦?”

“見到了,二姨夫讓我回來等消息,他已經去北郊大寺了。”

“去寺裏?噢,替德勒府許願祈福,這種時候,也隻能靠佛菩薩了。”

“什麼啊,是請求援兵,二姨夫要和他們大幹一場……不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阿媽啦,我又餓又乏,你讓他們給我煮些肉粥……”

娜珍答應著,奔向門口去叫仆人。

帕甲皺著眉頭思索著,他從隔斷後麵探出頭來。見娜珍正交代仆人去煮粥。娜珍返身回來的時候,發現白瑪倚在卡墊上睡著了,她試探地推了推白瑪,叫道:“白瑪,白瑪。”

白瑪睡得很沉,沒有反應。娜珍放心了,衝著帕甲小聲地說:“快,快走啊。”

帕甲從隔斷後麵出來,一邊穿著衣服,一邊溜了出去。

次旺一路小跑地回了康薩府,他一進院看見康薩和梅朵正在打網球,場外支著洋傘,設著茶座。仆人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侍候著。他直奔梅朵,康薩在對麵隻好等著,他見次旺向梅朵彙報完情況,梅朵開心,還賞了他藏鈔。

康薩走過去,不滿地說:“幹屁大點兒事兒都給賞錢,慣出他們毛病來。”

梅朵不搭他的話茬兒,而是問:“爸啦,白瑪從亞東回來了,你怎麼不告訴我?”

“白瑪回來啦?聽誰說的?”

“次旺剛才看見白瑪去了仁欽府,現在回家了。”

“這種時候,誰調他回拉薩的?”

“就你瞞著我,成心的!”梅朵說完,一噘嘴,走開了。

康薩站在那兒琢磨著,自言自語地說:“難道……出了什麼紕漏?”

格勒和占堆帶著幾名親隨一路狂奔到了北郊大寺門前,巍峨的大殿就在眼前。

在這片雪域聖地,最神勇的武士不是藏軍,而是各大寺院的浪蕩僧,這些喇嘛不僅有組織、有槍炮,還有來自神界的無邊法力。他們不歸噶廈政府調遣,天生以洋人為敵。1904年的抗英戰爭中,浪蕩僧裏就出了很多保家衛國的英雄……

格勒一行進了大殿,四名武僧手裏拿著鐵棒守著殿門,他們臉上用黑色油膏塗著圖案,凶神惡煞一般。殿內巨大的佛像之下,雕梁畫柱之間,酥油燈燈影綽綽,氛圍顯得很肅殺。

格勒向雲丹活佛說明來意後,他們又召集來了五六名大喇嘛進行秘密謀劃。

北郊大寺的各劄倉,曆來都是熱振活佛強有力的支持者,他們中間的很多喇嘛來自蒙古、晉綏、川康等內地,骨子裏親漢愛國,是達劄、康薩等親英分子的天敵。因此,也就自然成了土登格勒可以倚重的力量。

白瑪睡足了,吃飽了,來到院子裏檢查坐騎的鞍具,他叮囑仆人要給他的馬多吃些黑豆,因為它要跑遠路。

梅朵從外麵進來,她身後跟著次旺,次旺身上背著一套網球拍。梅朵見白瑪沒發現自己,便躡手躡腳地來到他身後,突然躥到白瑪麵前,叫道:“白瑪哥!”

白瑪嚇了一跳,問道:“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真討厭,我又不是青稞苗還能從地裏冒出來。”

“你來幹什麼?”

“找你打網球啊,你這兩年沒在,我一直在練網球,現在我的球技,拉薩第一。”

“你又抽什麼瘋,打什麼網球?”白瑪冷冷地說。

“不你說的嗎,讓我打網球,學英國淑女。”梅朵提醒他說。

“我說過嗎?”

“啊?你都忘了?不行,不行,你今天一定得陪我打一局,我們比試比試。”

“你快回家吧,我正忙著呢,要去執行任務。”

“我問過爸啦,他根本就沒調你回來,你是開了小差。”

白瑪聞聽大怒,他吼道:“別跟我提你爸啦!”

梅朵蒙了,委屈地問:“怎麼啦?”

娜珍從主樓裏跑了過來,數落白瑪:“梅朵小姐找你玩,你就陪陪她。”她又哄梅朵說:“你白瑪哥就那個臭脾氣,你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