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娜珍的心頭之患(2 / 3)

娜珍來到樓上,輕輕地把門推開一條縫,看見阿覺仰麵朝天地熟睡著,女仆坐在地上也睡得很香。她左右環顧,見走廊裏寂靜無人,便悄悄地溜進了房間。

她走到床前,看著熟睡的阿覺,心中充滿仇恨,她在心中暗暗地說:“我等了六年,今天是個好機會,仁欽府裏人多手雜,現在下手,沒人知道是我幹的!阿覺,你別怪姨娘,你今生投錯了胎,姨娘幫你轉世托生去吧!”她伸手掐在了阿覺的脖子上。

阿覺動了一下,娜珍心裏不忍,鬆開了手,她驚恐地看著阿覺,阿覺翻了個身,又睡去了。娜珍狠了狠心,把一塊毯子罩在阿覺的臉上,再次掐住阿覺的脖子。阿覺開始亂蹬,娜珍不忍目睹,把頭扭到一側,繼續用力。突然,身後有人拽了她一下,娜珍一驚,回頭張望。竟然是帕甲站在她的身後,娜珍神色驚慌,鬆開了手。

阿覺大哭,女仆醒了,趕緊從地上爬起來,緊張地問:“小少爺,您怎麼啦?”

“你是怎麼照看孩子的,竟然睡著了。”帕甲訓斥道。

女仆趕緊抱起阿覺,哄著。阿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娜珍驚呆在那裏,不知所措。帕甲冷著臉,一言不發地走了。

大家還在打麻將,很熱鬧。娜珍膽戰心驚地從樓上下來,她掃視房間尋找帕甲,卻看見帕甲正在向格勒耳語什麼,帕甲側臉看了一眼娜珍,娜珍緊張得要命。

帕甲低聲地對格勒說:“……我粗略地估摸了一下,現在應該有一千塊大洋了。”

格勒不滿,皺眉頭說道:“這麼少,這些摳門的家夥。”

娜珍以為他們在說自己,嚇得忙回過身去,心跳不止。紮西突然出現在她身邊,問道:“娜珍,你去哪兒啦?”

娜珍嚇了一跳,趕緊掩飾說:“沒……沒去哪兒。”

紮西看了看屋子裏的人,平靜地說:“你過來一下。”

娜珍心虛,腿軟得挪不動步。紮西走出幾步,發現娜珍沒跟上來,回頭問她:“你怎麼啦?”

“你要帶我去哪兒……”娜珍呼吸緊促地問。

“你哪兒不舒服,生病啦?”紮西奇怪地問。

“沒事兒。”

“看你緊張的!錢都輸光啦,把頭飾也給捐啦?”

“應該的。”

“何必在意,都是身外之物,捐給內地抗戰,也是積德的善舉。”紮西說著,掏出一卷銀票遞給她說:“再去摸幾圈,別讓人家小看了我們德勒府。”

娜珍接過銀票,放鬆了,她木然地坐在那裏,手裏緊緊地攥著那卷銀票。突然,她感到一束冰冷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娜珍猛地回頭,果然看見帕甲正遠遠地望著她,他衝著娜珍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算是打了招呼,娜珍嚇得一激靈。警察的職業敏感讓帕甲對這個女人產生了興趣,很快他就理出了思路:一、紮西與娜珍有夫妻之名,無夫妻之實,她必定是個怨婦;二、阿覺是紮西和德吉的兒子,白瑪是娜珍和其美傑布的兒子。阿覺和白瑪,誰將是德勒府日後的繼承人?這就是殺人動機!

娜珍回到德勒府後每天提心吊膽,寢食難安。她想與其這樣惶惶不可終日,不如與帕甲麵對麵地談一次,博得他的同情,也許,他會網開一麵。於是,娜珍一身便裝,挎著包袱,找到了帕甲家。帕甲的外甥小普次引著她進了屋子,帕甲有些意外。

“我路過,聽說你住這兒,進來認認門。”娜珍借口說。

帕甲知道娜珍為什麼而來,於是,掏出錢遞給小普次說:“二太太是尊貴人,我們家的粗茶清水豈不是怠慢了,你快去八廓街買些英國紅茶,快去。”小普次答應著,走了。

娜珍也嫌小普次礙事,等他走了,才說:“今兒個在八廓街上閑逛,看見北京商店新到了一批寧綢,我給你夫人扯了兩塊。你瞧,正宗的蘇州貨。”

“二太太,這兒就我一個人,那孩子是我外甥。”

“你夫人在老家呢?”

“老家也沒夫人。”

“那就……送你阿媽吧,總能用得上。”娜珍尷尬地說。

“我知道,你是怕我說出那天的事兒,對吧?”

娜珍不吭聲了,哀求的目光望著他。

“二太太,你鬼迷心竅了,就容不下一個孩子?也太歹毒了!”帕甲嚴厲地說。

“那會兒子我迷迷瞪瞪的,像是中了邪魔,也不知自己幹了什麼。”娜珍害怕,哭著說。

“可我知道你幹了什麼。你別忘了,我是警察!”

娜珍崩潰了,她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央求道:“帕甲,你聽我說,我真是一時糊塗,我今天是專程來求你的,你可不能跟旁人講,講了我就隻有死路一條。”

“別來這套……你的淚珠子一串一串的,我這心裏可盛不下。”

“你心慈麵善的,可不能告發我啊。”娜珍哭得更傷心。

帕甲見達到了自己預期的目的,換了種口氣說:“那天我攔了你,我何必扭過身來再告發你呢。”

娜珍止住哭,抬著淚眼,問道:“真的?你不會說出去!”

“我在土登格勒身邊做侍從官這麼多年,你的底細我都清楚。”帕甲說著,伸手把她拉起來,然後繼續說道:“你出身昌都的小戶人家,能夠在拉薩的豪門裏紮下根,說實在的,我既羨慕你,也同情你。”

娜珍死死拉住帕甲的手,又止不住抽泣起來,她淚眼婆娑地說:“我一個女人家,容易嗎?前些年,雖然掖著藏著,可畢竟有其美傑布可以指靠;現在呢,我名義上是德勒府的二太太,肚子是餓不著了,可心裏遭的罪就沒法說了。不怕你笑話,我其實……就是個要飯花子!”

“二太太,誰笑話誰啊。你我都是從藏東的昌都來的,小貴族出身,論起來,我們還是老鄉呢。”

“是嗎,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在老爺和二太太麵前,哪有我說話的份兒。”

“我可沒低看了你,帕甲,事到如今,你可得幫我。”

“我沒幫你嗎?二太太,假如阿覺少爺真的咽了氣,你可就把自己毀了。我敢保證,那天等不到日頭落山,紮西他們就會查出凶手。”

“是你救了我的命。”娜珍感激地說。

“二太太,你是怕阿覺少爺奪了白瑪少爺的家產吧?”帕甲直截了當地問。

“我這點兒心思,你一眼就看穿了。阿覺到了見風就長的年紀,眼瞅著就要頂門立戶。到時候,在德勒府裏,我跟白瑪恐怕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了。”

“那你也不能用那種笨法子。況且,害人性命是要遭菩薩懲罰的。”

“我一個女人家,能有多大本事,還能怎麼辦啊?”

帕甲笑而不言。

娜珍看出帕甲的心思,她也破涕而笑,把手上的寶石戒指褪了下來說:“這是當年他給我的,緬甸翡翠。帕甲,你指點指點我,我就有活路了。”

帕甲抓過娜珍的手,把戒指又給她戴到手指上說:“我願意幫你,可不是圖你什麼,完全是替你抱打不平。”

“你真是俠肝義膽!”

帕甲起身,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回來,神秘地對娜珍說:“二太太,就算你想除掉阿覺少爺,也要精心謀劃,神鬼不知啊。”

又到了噶廈的例行茶會。議事廳裏衙役們正端著酥油茶、人參果肉粥等,給每位官員桌上的木碗和茶碗裏添食物。十幾名僧俗官員坐在各自的位子上,邊吃邊聊,有說有笑。一位官差手裏捧著一份函件從外麵進來,徑直奔向四大噶倫。他來到格勒、康薩等人麵前,將函件呈放在首席噶倫喇嘛手上。

噶倫喇嘛將信展開閱讀,然後環顧左右說:“是中央政府的函件,駐藏辦事處送來的,說是要修一條從印度薩迪亞經過西藏,一直到成都的公路。”

康薩一聽就火了,不滿地說:“漢人的勘察隊不是已經在藏南活動了嗎?中央政府現在才來函件,這分明是不把我們噶廈放在眼裏!”

格勒反駁道:“修中印公路是為了運送盟國的抗戰物資,駐藏辦事處的孔慶宗處長早就跟我們通過氣了,是我們遲遲不決。康薩噶倫,修公路如果隻是國民政府的意思也就罷了,它也是英印政府的意思。英國人,你不肯得罪他們吧。”

“哼,你還別拿外國人來壓我。”

“英國人是外人,中國人可是我們自己人。”

“早在鐵豬年,吃大米的中國人已經和吃糌粑的西藏人沒有關係了,他們隨著大清皇朝的垮台已經撤出了西藏。到現如今,中國人在拉薩也隻剩下黃慕鬆當年留的一個辦事處,這與駐藏大臣衙門完全不是一個性質了。”

眾官員見康薩和格勒針鋒相對,他們側目觀看,都不作聲。

康薩掃視著眾官員,又說道:“你們別把蔣介石看簡單了,他修這條公路的真正意圖,是想把中國人的勢力重新延伸到西藏來。我的態度很明確,這條公路不能修!”

格勒見他態度堅決,當仁不讓地說:“康薩噶倫,我也明確告訴你,熱振活佛給我捎來口信,他是支持修這條公路的,他讓我把這個意思轉告給大家。”

康薩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對眾官員命令道:“以噶廈的名義,通知孔慶宗還有他的國民政府,絕不允許在西藏的疆域內修建任何公路。對中日戰爭,我們持中立態度,命令駐藏南的各級官員,發現漢人的勘察隊就驅逐出去,如遇對抗,格殺勿論!”

例行茶會結束後,格勒氣哼哼地去了八廓街的德勒商店。紮西正在店裏和巴桑商量去印度進貨的事情,他見格勒臉色難看地進來,問道:“妹夫,你怎麼啦?”

“一個壞消息,也是一個好消息,其實是一個消息。”格勒氣呼呼地說。

“誰把你氣成這樣,糊塗了吧?”

“蔣介石要在藏南修公路,被康薩他們給頂回去了。”

“是嗎?公路修不成,海外通往內地的陸上運輸線就徹底斷了。內地戰事吃緊,這可是雪上加霜啊。”

“你還真以為我在乎那條公路?內地的戰事不可怕,可怕的是噶廈裏的那些人已經不把熱振活佛的話當回事兒了。”

“這麼快?他們全都改換門庭啦?”

“沒錯。達劄活佛上台以後,追隨熱振的官員正被逐步剪除,子月孜本被撤了職,彭康噶倫也被勸退休,就連最忠誠的噶倫喇嘛丹巴也背叛了熱振,現在他和康薩一個鼻孔出氣。噶廈裏隻剩下我一人在支撐,孤掌難鳴啊。”

“我還以為達劄是熱振活佛的上師,他們關係密切呢。”

“那是過去!熱振活佛卸任時和達劄有約在先,三年後,熱振活佛結束靜修,重返拉薩,達劄要把攝政王位還給他。可現在,達劄活佛受到英國人的挑撥,疏遠內地,企圖搞“西藏獨立”,他賴在王位上不想下來了。”

“英國和中國是抗戰中的同盟國,是患難中的兄弟,他們竟然在背地裏鼓搗我們漢藏分家。這些洋鬼子,著實地可恨!”

“利益,當然是利益。國民政府正忙著打仗,對西藏鞭長莫及,英國人當然要利用這個機會,對我雪域淨土插上一腿。”

“拉薩新一輪的爭權奪利開始了,不知又有哪些人家該倒黴啦。”紮西擔憂地說。

“量他們還不敢把我怎麼樣。”格勒滿不在乎地說。

“國是、戰爭、王位、噶廈,我真慶幸自己無官一身輕啊,不說這些了。妹夫,說說你的好消息吧。”

“不知道我想說什麼?你心知肚明,裝傻!”

紮西思索著問:“公路修不成了,內地急需的物資還得運。你一閉上眼睛都能看見從印度噶倫堡到祖國大西南的商路上全是桑多倉、邦達倉和熱振倉的馱隊,拉薩的豪門顯貴也坐不住了,索康府、察絨府、噶雪巴府也紛紛開始經商。格勒,你眼饞了吧?”

格勒笑了,說道:“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落下誰,也不能落下我們。”

“果然讓我說中了,你也要組建自家的馱隊?”

“姐夫,我都想好了,仁欽府和雍丹府出錢,德勒府出人、出力,我們三家合股把德勒家的馱隊做大。既能發財,又算愛國,一舉兩得。”

“這話說到我心坎上了。”

格勒從懷裏掏出一張地圖,攤在櫃台上,指著上麵說:“我們要把生意的重點放在內地,馱隊在噶倫堡把貨辦齊,一路走南線,可以運到麗江;一路走中線,通過昌都可以運到康定和成都。”

紮西也來了精神,興奮地說:“內地需要什麼,我們就運什麼,卡其布、煤油、蠟燭、肥皂、西藥。”

“還可以運盟國的軍事物資。”

“軍事物資?那可是噶廈明令禁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