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吉沒了氣力,也懶得聽娜珍說話,讓女仆扶著她走了。娜珍被晾在了一邊,她咬牙切齒地看著德吉的背影,漲紅了臉。
自打熱振攝政王遷怒於仁欽以來,以前圍在他身邊的那些僧俗官員像避瘟疫一樣躲著他,仁欽氣得罵他們是勢利小人,是牆頭草。正當他煩躁不安的時候,熱振攝政王又派來了僧官。
仁欽趕緊整理衣冠,準備接官。僧官隨管家進了客廳,一見仁欽便輕描淡寫地說:“我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兒,攝政王派我來看看你,順便給你捎個話兒。”
“大人請講。”仁欽忐忑不安地說。
“衛藏的事兒大大小小,沒完沒了,忙不出個頭尾來,累死人不償命!佛爺念你這些年為政教大業操勞,體諒你年事已高,他讓卑職轉告你,噶廈的政務你就撒手吧,留在家裏頤養天年。”
仁欽聞聽愣住了,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僧官含威不露地又說:“這是熱振攝政王的意思,照辦吧。”
仁欽隻覺得一陣暈眩,差點兒摔倒。管家趕緊上前,扶住了他。
僧官見狀,一臉惋惜地說:“不服老不行啊,你這身子骨都糟了,確實扛不住啊!佛爺真是法眼無邊,體恤下情啊!”
仁欽明白了,熱振是在逼著自己辭職,他急火攻心,病倒了。正當他病懨懨地倚在卡墊上有氣無力的時候,蔥美跑進來,著急地說:“爸啦,紮娃……不見了。”
“哪兒去啦?”
“仆人吃飯的工夫,一眼沒看住,他就溜出去了。我們打著燈籠在外麵找半天了,就是不見紮娃的蹤影。”
仁欽氣急敗壞,蹭地躥起來,怒吼著:“那你們回來幹什麼,快去找,都去找!”
蔥美驚慌失措,連忙和管家帶著仆人轉身奔了出去。瓊達跑出兩步,不放心仁欽,又折了回來。偌大的客廳裏空了,隻剩下他們父女倆,仁欽在屋子裏打轉轉,有些魔怔。他氣得哆哆嗦嗦地說:“禍不單行啊!禍不單行!”最後他傻呆呆地望著房門,房門竟然神秘地開了。
仁欽中了邪魔,對著門口嚷嚷著:“你看著我幹什麼?快去找你哥哥啊。”
瓊達扭頭望去,門口空蕩無人,她蒙了,問道:“爸啦,您在跟誰說話?”
“這不是你哥哥洛桑嗎,你怎麼連他都不認識啊?”仁欽神經兮兮地說。
“門口……門口沒人啊,洛桑哥哥……不是死了嗎?”瓊達害怕地說。
“胡扯八道!你二哥就站在門口,你看,他白袍白甲還圍著虎皮圍裙,多威風!手裏那杆叉子槍還是新的呢。洛桑,你快去找紮娃,這大黑天的,滿街的野狗,咬他一口可了不得。快去,快去!”仿佛洛桑走了,仁欽魔魔怔怔地向他招手。
瓊達嚇哭了,她叫著:“爸啦,您這是怎麼啦……,爸啦,您別嚇我!”
蔥美和仁欽府的仆人拎著汽燈,在街頭喊著:“紮娃少爺……,紮娃少爺……”
街上冷冷清清,根本沒有紮娃的蹤影。
格勒騎著馬過來,帕甲等隨從跟在後麵。
仁欽府的仆人尋尋覓覓,迎麵過來。他們繼續喊著:“紮娃少爺……,紮娃少爺……”仆人們一見土登格勒,趕緊回避,靠著牆邊彎腰吐舌地站著。
格勒路過他們,勒住馬。帕甲明白,把一名仆人揪到他麵前說:“抬起頭,回老爺話兒。”
“滿街吆喝什麼呢?”格勒問道。
“回老爺,我們在找人。”
“是仁欽府的吧?”
“啦嗦。我們家大少爺走丟了,小的們正在四處找他。”
“你們家大少爺丟了?那個傻子?……快找去吧。”
仆人答應了一聲,溜著牆根敬畏地退去了。
格勒看著他們的背影,想了想說:“帕甲,你帶幾個人也去幫著找找仁欽少爺。”
“我們找他有什麼用?”
格勒不屑,對帕甲耳語幾句,最後叮囑說:“回代本營多帶些弟兄,撒出去找。”
“啦嗦。”
紮娃此時稀裏糊塗地跑到了拉薩河灘上,他哭哭咧咧,跌跌撞撞,身上又是土又是泥。河灘不遠處的山丘上冒出兩名警察,他們往這邊張望,發現了紮娃。警察回頭呼喊:“大人,河灘上有個人,好像穿著貴族的衣服。”
帕甲聞聽騎馬衝上山丘眺望,他點了點頭說:“應該是他。”
三個人騎著馬朝紮娃奔了過去。他們來到紮娃跟前,把他團團圍住,紮娃見狀,嚇得哭了起來。警察上前一把揪住紮娃的頭發,發現了金字牌,他稟報:“大人,你看!他一定是仁欽家少爺。”
帕甲圈馬過來,低頭看了看紮娃發髻上的金字牌說:“沒錯,就是他!”
“走!傻子,帶你回家!”警察拉著紮娃說。
帕甲左右看了看,四周空無一人,說道:“走吧。”他提馬朝前走去。
“大人,咱回城應該往東走。”警察說道。
“往西走!”帕甲果斷地說。
兩名警察有些發蒙,對視了一下,不敢言語,牽著紮娃,跟著帕甲朝西走去。
他們一直走到雪山腳下,紮娃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看著雪山傻笑。帕甲提馬駐足,看了看荒無人煙的高原,說了一句:“傻子,你到家啦!”
紮娃傻呆呆地湊過來說:“我還要,我還吃。”
帕甲笑了,掏出腰刀,一把抓住紮娃頭頂插著金字牌的發髻,刷的一下削了下來。“你他媽的就知道吃!傻東西,去死吧!”警察罵著,一腳把紮娃踢倒在地,紮娃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一連幾天沒有找到少爺,仁欽管家揚起皮鞭雨點般地打在奴仆身上,奴仆跪在地上,抬著胳膊躲閃著。管家邊抽邊罵道:“讓你們犯懶,讓你們不長眼,讓你們不長眼……你還敢躲,還敢躲!我抽死你,抽死你!”
瓊達站在陽傘下大發脾氣,惡狠狠地說:“往死裏抽,要鞭鞭見血!”
仁欽管家下手更狠了,他一鞭子打在奴仆的臉上,留下一道血印子。
“白吃我的糌粑,白給你們吃我的酥油,找不到少爺還敢回來,找死!”瓊達氣憤地罵道。突然,蔥美在她身後大叫起來:“爸啦,您這是幹什麼呢?”管家和瓊達聞聽,停下手,回頭張望。
馬廄前,仁欽抱著一筐牛糞餅往外跑,瘋瘋癲癲的,兩名奴仆跟在後麵搶他的牛糞筐。奴仆央求著:“老爺,這是牛糞餅,您給我們吧。”
仁欽死死地抱著,不肯放手。
蔥美跑過去,奇怪地問:“爸啦,您抱牛糞幹什麼啊?”
“我兒子,這是我兒子……我誰也不給,這是我兒子……”仁欽絮絮叨叨地說。
“爸啦,您撒手吧。”
仁欽抱得更緊了,他嘟囔著:“誰也別想搶我兒子,這是我兒子……誰也別想搶……”
瓊達跑過去,拉著仁欽說:“爸啦,您放手,放手!那是牛糞餅……”
仁欽愣愣地看著瓊達,緩緩地把牛糞筐放下,突然他抓起一塊牛糞餅啃了起來。瓊達嚇壞了,她哭了起來:“爸啦,爸啦真的瘋了……您瘋了,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