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吉聞聽宣判,腦中一片空白。
尼瑪一揮手,衙役們把江村等人放倒在木板上,推到油鍋前。行刑人一伸手抓過一把樹葉扔進鍋裏試油溫。樹葉入鍋,嘩的一下炸焦了。行刑人手持一柄大銅勺,他盛了一勺油,朝江村走去,將油澆在了江村的眼睛上,隨著江村一聲慘叫,一股炸糊的青煙也隨之升起。
紮西躺在案板上,他兩眼望天,無畏而絕望。衙役將他推到油鍋前,行刑人盛了一勺滾油,朝紮西走來。忽然有人大叫:“停……,停……,快停,住手!”行刑人一分神,油灑在地上,地上的青草燙焦了一片。
一位大喇嘛驚慌地跑來,大吵大嚷地說:“停,停,停!出事兒了,熱振攝政王發怒啦!”
仁欽、尼瑪、康薩等監刑官員不知所措,康薩問道:“丹增大喇嘛,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大喇嘛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紮西頓珠是佛門之人,你們怎麼能對一個僧人下如此的毒手。”
“這是噶廈眾官員的集體決定。”仁欽狡辯說。
“仁欽哪仁欽,這等歹毒之事,都是你的主意吧!多吉林活佛來領人,你不給!他明明告訴你紮西頓珠是熱振寺的僧人,你就應該把人送到熱振寺去處理。現在這樣,擅自動刑,分明是對熱振攝政王不尊重,沒把佛爺放在眼裏。所以,攝政王大怒,他提出遜位了!這個爛攤子你來收拾吧!”
眾官員一聽就亂了,議論紛紛,不知如何是好。有人開始指責仁欽,為什麼不提前稟報佛爺?仁欽也傻了,無以對答。
大喇嘛又說道:“你們還在這兒傻愣著不動!三大寺的堪布、大喇嘛們,還有各級僧俗官員都在趕往佛爺官邸的路上,請求佛爺收回成命!你們還不快去!”
眾官員醒過味兒來,紛紛起身往刑場外奔走。尼瑪知道自己闖禍了,忙指揮現場的衙役、藏兵把犯人送回了監獄。在極端崇尚宗教的西藏,攝政活佛以辭職相威脅,在僧俗兩界必定引發巨大震動,甚至會驚擾護法神,給眾生帶來凶兆。仁欽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判斷錯了。也許,災難馬上就要臨頭了,他也忙不迭地跟著眾人去了。
德吉、白瑪帶著一些衣物來接紮西出獄,紮西將信將疑地問:“我真的……就這麼被放啦?”
“放了,尼瑪大人通知我們可以接你回家了。”德吉說。
格勒一陣風似的飄進來,催促道:“紮西,快穿衣服,我們離開這個血腥之地。”
紮西一愣,看著格勒說:“沒錯,我猜得沒錯,你早就識破了我的底細。”
“不說這些了。紮西,這次你能免受極刑,托了熱振活佛的福!活佛來拉薩才一年有餘,他想幫你,可又憚於自己沒有政治根基和足夠的力量,最後他不惜遜位來保你。”
“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喇嘛,用得著攝政王如此煞費周章?”
“活佛仁慈,我們一輩子都要感謝活佛的大恩大德。”
德吉和白瑪扶著紮西往外走,當他們走到走廊的時候,其他牢房裏的人都擠到門口向紮西伸手招喊:“少爺,德勒少爺,你出去了,求求熱振活佛,救救我們吧。”
紮西這時才注意到其他官員依然都關在牢房裏,並沒有放出來。他奇怪地問格勒:“不是都放了嗎?他們怎麼還關著?”
“你是熱振寺的弟子,活佛救你,順理成章。他們,活佛救不了。”
“可是……我們是一個案子被關進來的。”
“紮西,顧不了那麼多了,快走吧。”
紮西站著不走,回頭張望,他問道:“江村孜本呢?”
“維持噶廈的判決不變。”格勒遺憾地說。
紮西心裏很難過,剛珠和德吉拉著他往外走。牢房裏的人見他要走,又吵鬧地叫了起來:“你就這麼走啦;都是你把我們害的啊;你把我們騙了;你出去了,我們還在這兒蹲大牢……”
紮西痛苦,想回身,被格勒硬拉了出去。
紮西等人騎馬走在街上,他看見有一隊犯人穿著白衣服,用鐵鏈子拴著,被藏兵驅趕著出城。他們蓬頭垢麵,目光呆滯,這都是“求覺悟者同盟”受牽連的官員和家屬。紮西突然看到夏加也在人群中,他想下馬,被格勒和白瑪架住。
德吉心情沉重地說:“少爺,別看了,快走吧。”
紮西眼圈紅了,難過地看著他們漸行漸遠。
他回到德勒府後,心灰意冷,悶悶不樂。熱振活佛的形象在他的腦子裏揮之不去。當年,自己在熱振寺學經,活佛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少年。而如今,他已經成為一位手腕老到的攝政王,他借仁欽之手扳倒江村,又以我為借口挫敗仁欽。就這樣,兩股勢力如吹灰般被清除,熱振穩固了自己的政治地位。那些被處以極刑的人,被流放的人,被沒收財產的人是什麼呢?我又是什麼呢?紮西認為自己害了大家,罪孽深重,從此消沉下去。
他整天目光呆板,麵無表情地坐在屋頂上。這一日,德吉憂心忡忡地走過來,給他披上一件衣服,紮西木木的,毫無反應。
德吉不作聲,默默地看著他,下意識地伸手撫摸著自己的肚子。一陣風吹落了披在紮西肩上的衣服,德吉抬手又為他披好。
紮西望著遠方,喃喃地說:“我餓了。”
德吉見他終於開口說話,高興地說:“你稍等,我叫仆人送上來。”
“還有酒。”
“有,有。你想喝,敞開了喝!”
紮西在屋頂喝得不過癮,又跑到酒窖,坐在地上繼續喝,一瓶接著一瓶,灑得滿臉滿身都是酒水。德吉看不下去,上前勸說:“不要再喝了……我知道你心裏苦,請願沒有成功,也怨不得你,這麼喝下去,糟蹋身子。”
“走開!”紮西一把將她推開,德吉險些摔倒,忙護著肚子。
紮西不管不顧繼續喝酒,一副醉生夢死的樣子。最後,他吐了。德吉不由得也犯惡心,她是妊娠反應。
娜珍看出玄機,上前扶住德吉,幫她拍著後背說:“少奶奶,您這是有了……這雙身子,哪能禁得住他那粗手大腳的。”
德吉用手推她,不接受她的關心。
娜珍伸手端過一碗熱茶,討好地說:“喝點兒,壓壓就好了。”
德吉又嘔了起來,她很難受,顧不上拒絕她了。
“少奶奶,讓仆人扶您上去,去我臥房裏,不,去您臥房裏歇歇就好了。”娜珍說。
德吉反感,不理她。
娜珍馬上改口,討好地說:“少奶奶,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小戶人家出身,也沒見過府上這般奢華,一時貪心借了您的臥室,多不懂事兒。少奶奶,我把東西都收拾走了,我還回原來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