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針鼻大的事兒,算不了什麼,咱西藏監獄的規矩你不知道啊?犯人得自己解決吃的用的,咱監獄隻管押人,不管吃飯。”
“要是犯人沒有家呢,誰給他們送飯,不能餓死吧?”
“到了飯口,給他們戴上鐵枷,放出去沿街討飯。唉,你在街上沒看到過?”
“見過,見過。噢,是這麼回事兒。”
“白瑪少爺,你阿媽想來就來,咱說了算。”
當天夜裏,德吉、剛珠帶著四名仆人拿著鋪蓋、碗罐,朝布達拉宮而來。德吉不放心,她問道:“剛珠,都準備好了嗎?”
“少奶奶,您放心。德勒家的人打仗鬥狠不在行,但對少爺和您的忠誠沒的說。我都安排好了,府上和莊園的人也都發了家夥,他們三更天就到。”
“你安排了多少人?”
“三十多人,個個身強力壯。”
說話間,他們來到了雪監獄的大門前,剛珠上前敲門,德吉和四個仆人緊張地左右張望。藏兵打開大門,探頭出來,見是德吉等人,開門迎進。德吉等人隨藏兵進了雪監獄,白瑪在牢房走廊的拐角處為他們望風。德吉走近牢房,看到了戴著刑具的紮西,她心裏很難過。
藏兵上前把牢門打開,剛珠趕緊給他塞了一卷藏鈔說:“辛苦了。”藏兵開心,嬉皮笑臉地走了。
紮西見德吉走進牢房,輕聲地說:“你來了。”
德吉心情難過,沒言語。等剛珠帶著仆人把鋪蓋、吃的、喝的送進來,又離開後,德吉才撲上去,上下打量紮西,伸手在紮西身上到處摸索。
“摸什麼,摸什麼啊?”紮西問。
“他們沒打你吧?”
“沒有。”
“沒有就好,我擔心死了。”
紮西故作輕鬆,拍了拍胸脯說:“這身子骨,棒子敲兩下,我沒事兒,棒子非斷成三截不可。”
“行了,又逞能。”德吉說著,警覺地看了看外麵,低聲地說:“今晚我們就接你出去。”
紮西不明白,疑惑地望著她。
德吉上前把鋪蓋打開,從裏麵摸出一把手槍,遞給紮西說:“這個留給你。”
紮西一激靈,趕緊把槍藏起來,問道:“你要幹什麼?”
“劫獄。”
“就你……還有剛珠,還劫獄?”
“是白瑪出的主意,我們都計劃好了。”
“白瑪多吉?”紮西吃驚地問。
“對。這孩子真讓我意外。原來他主動要求去抓你,完全是為了掩人耳目,為了營救你。……等出去,我再慢慢跟你說。”
“我還以為自己看走眼了呢,我這個傷心哪,白瑪不錯,還會玩苦肉計。不過,苦的是我,不是他,他那一腳把我的臉踩的,再使點勁兒就踩扁了,我這嘴巴子現在還疼呢。”
“你別嘻嘻哈哈,我跟你說下麵的計劃,三更天以後,白瑪把外麵那些人灌醉,我們家的仆人就衝進來,把你劫出去。然後,送你去色拉寺的麥紮倉,他們一直支持江村孜本,我已經派人去聯絡好了,麥紮倉會把你保護起來。”
“你……這都是白瑪和你計劃的?”
“對啊。你幫我梳理一下看還有什麼漏洞,三更天一到,雪村各崗哨的藏兵換崗,我們就利用這個機會衝出去。”
紮西沉下臉來,鄭重地說:“德吉,我明確告訴你,我們衝不出去。”
“為什麼?”
“劫獄根本就行不通。”
“怎麼就行不通?這個計劃很周密,你跟我們走就是了。”
“你告訴我,白瑪去藏軍一團才多長時間?滿打滿算才三天,他三天就能籠絡住那些兵痞?你太高估了白瑪的聰明。康薩代本和仁欽噶倫是一群奸狡詭譎的主兒,在他們的眼裏我是白瑪的父親,白瑪再怎麼抖機靈也抵不過他們的老謀深算。德吉,外麵那些和白瑪吃吃喝喝的家夥,表麵上是康薩派來看押我的,實際上是派來監視白瑪的。”
德吉將信將疑。紮西把她拉到窗前,指著外麵說:“你看見上邊的牆垛子了吧……”
“看見了,怎麼啦?”
“再仔細看。”
德吉又仔細察看,在月光下有一絲青煙從牆垛後飄出來,淡淡的。她恍然大悟:“牆垛後麵有人。”
“沒錯,他們早有埋伏,就等著你來劫獄呢。”
紮西說得沒有錯,牆垛後麵確實坐著一排藏兵,荷槍實彈的。一名軍官正在抽長煙鍋,青煙嫋嫋,不斷地飄散。
德吉倒吸了一口涼氣,驚呼:“天哪,仁欽是要一網打盡啊。”
“不能為了救我一個人,給德勒家族招來滅頂之災。德吉,我對這次請願想得很清楚,如果成功了,實行選舉政治,給西藏帶來新氣象,仁欽老賊再也沒有機會對德勒家虎視眈眈了。如果失敗了,今天的結局我早已預料,所以,我明天就向噶廈政府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我畢竟是一個‘假其美傑布’,我是紮西頓珠,紮西頓珠的過錯由我一個人承擔,與你們家族無關。”
“你不能承認,你是假少爺不錯,但你是我的真男人。”
“我沒說是你的假男人,那我們之間……成什麼啦。”紮西故作輕鬆地說。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笑。你參與請願,最壞的結果,和當年堅色侍官長一樣,被判流放邊地,沒收家族財產,你還可以保命!可如果……你承認自己是假少爺,就觸犯了西藏人分九等的鐵律,是僭越之罪,是必殺之罪!”
“我是一個僧伽,佛的子弟。觀世音當年可以首裂千瓣,兌現諾言,我也應該效仿菩薩,為自己的誓願而死。”紮西悲壯地說。
“少爺,你不能撇下我們娘倆不管……”
“什麼?你們娘倆?除了你,還有誰啊?”紮西認真地問。
德吉難為情,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輕聲地說:“我懷了。”
“真的?”
德吉點頭。紮西有些手舞足蹈,把腦袋湊到德吉的肚子上說:“讓我聽聽,是小姐還是少爺。”
“聽什麼?才兩個月,雞蛋黃那麼大。”
“紮西頓珠……你忒有本事啦,我有後了。”
“你是少爺,以後就忘了那個紮西頓珠吧!你在,德勒家族才在,不管生死,我次仁德吉都和你在一起。”
紮西感動,摟過德吉,安慰她說:“哪那麼容易就讓我死了,我發的願還沒實現呢。”
德吉帶著剛珠等人回了德勒府,她一夜未睡,心急如焚。第二天,她又在佛龕前走來走去,愁眉苦臉。剛珠憂心忡忡地陪在邊上,他抓耳撓腮地說:“少奶奶,咱這麼四腳朝天地擎著,跟待宰的綿羊有什麼兩樣,您得出個章程啊,再晚了,噶廈那邊開審,少爺他就……”
德吉煩躁,吼道:“你閉嘴!多出主意,少說廢話。”她調整了一下氣息,換了個口氣說:“剛珠,你說得對,不能坐以待斃,可我們怎麼救少爺啊?”
“少奶奶,我知道您心裏憋屈,您想發脾氣,隨便發,您要覺得痛快,打我一頓都成。”
德吉想了想,突然問:“娜珍呢?”
“是啊,她一整天都沒露麵,可能回尼姑寺了。這種女人,看見我們德勒府攤事兒了,跑得比山裏的兔子還快。”
“回尼姑寺也好,安生。讓她陪我們一起遭災受難,也怪無辜的。”
突然外麵傳來娜珍的叫聲:“剛珠……,剛珠……”
德吉和剛珠從窗子朝外麵張望。
娜珍已經走到了院子中間,她身後跟著兩個穿內地服裝的漢族夥計,他們手上捧著幾卷杭州絲綢。剛珠趕緊從主樓裏跑出來,上前問道:“二少奶奶,您這是……”
“我去八廓街的北京商店選了幾塊布料,你瞧瞧,這絲綢可真招人愛。我選了幾塊做衣服,給少奶奶也選了幾塊。剛珠,你趕緊給夥計錢。”
“二少奶奶,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閑心往身上添這些沒用的東西。”剛珠哭喪著臉說。
“怎麼啦?”
“什麼怎麼啦?你這脖子下麵長沒長心啊?”
德吉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台階上,她衝剛珠說道:“管家,把錢付了,讓夥計走。”
“少奶奶讓付錢呢,你這死腦瓜骨!快把錢給人家。”娜珍點著剛珠的腦門說。
剛珠無奈,隻好衝夥計說:“走,跟我去賬上支錢!”他說完,氣哼哼地走了。兩個夥計抱著絲綢跟著去了。
德吉和娜珍返身回了主樓。進了客廳,德吉才說:“你還敢登門,不怕受牽連?”
“我們府不是好好的嗎,受什麼牽連?”
“你在八廓街上還真是一門心思選布料,就沒聽到什麼?”
“少奶奶,聽到什麼啊?”
“跟少爺一塊攛掇著鬧請願的那些官員,有的已經被判流放阿裏,有的家財被噶廈悉數沒收。就連江村府也被噶廈給封了,等待進一步的處置。我估摸著,下一個被封的就是我們府了。”
“真的嗎?不會吧。”
“趁著噶廈的官差還沒來,你喜歡什麼就拿點兒什麼,趕緊走吧。”
“這也是我的家啊,怎麼能走啊。再說了,少爺犯的事兒……他也不是什麼少爺,德吉,到今天這份兒上,咱也甭藏著掖著了,你知我知,那少爺是假的,他是多吉林寺的喇嘛,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德吉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是多吉林寺的?”
“旺秋說的。前天晚上,他到我房裏說的,有根有據。少奶奶,我已經去找多吉林活佛了。”
“你找他幹什麼?”
“讓他去噶廈證明那個假冒的少爺是他的弟子紮西頓珠,這樣不就把我們德勒府擇幹淨了嗎。”
德吉火了,吼道:“你怎麼能這麼幹?如果噶廈知道少爺是假冒的……他必死無疑!”
“死不死是他的命,也不能賠上我們德勒府啊。”
德吉大怒,上前一個大嘴巴打在娜珍的臉上,罵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
娜珍被她打急了,回嘴罵道:“次仁德吉,你張狂什麼?等噶廈斷定你那個少爺是假的,他死了還不算,你也脫不了幹係,你認賊為夫,亂了貴族的骨血,就等著噶廈來收監吧。等你走了,這個德勒府就是我和白瑪的。”
“娜珍,你太無恥了!我現在就告訴你,就是把德勒府一把火燒了,我也不會留給你。”
娜珍放肆地狂笑,她得意地說:“留不留給我,你說的算嗎?少奶奶,趁著噶廈的官差還沒來,你還是想想自個兒怎麼死吧!”
剛珠推門進來,他見狀,衝上來喝道:“娜珍,不得放肆!”
“你個狗奴才,敢對我大聲號氣的,以下犯上,我撕了你的嘴!”
剛珠憤怒極了,一把將娜珍揪過來,按在卡墊上。他扭頭問道:“少奶奶,您說,怎麼規治她?”
德吉瞪著娜珍,狠狠地說:“這個蛇蠍一樣的敗類,你連個下人都不如!把她……給我關到地牢裏去!”剛珠扛著娜珍衝出客廳,直奔地牢。
剛珠把娜珍扔到地牢的草堆上,娜珍返身撲向剛珠,大罵:“你們都等死吧!多吉林活佛已經到了噶廈,你們的假少爺馬上就被戳穿了,德勒府的一切都是我的!”
剛珠氣得要命,喝道:“你再亂喊,我拿羊糞把你嘴塞上!”
娜珍不理他,興奮不已地說:“我等了二十年了,終於盼到了這一天。我兒子才是德勒府真正的主人,你們都去死吧!”
“我不給你飯吃,先餓死你!”剛珠說著,咣的一聲把地牢的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