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白瑪被噶廈的官差抓走了(3 / 3)

德吉坐在客廳的卡墊上,手裏搖著轉經筒,嘴裏念著經。娜珍則坐在卡墊的另一端,一直掉著眼淚,卻不說什麼。其實,德吉一直在關注娜珍,她衝女仆使了個眼色,女仆心領神會,端著手巾送到娜珍麵前。娜珍拿起手巾,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德吉臉上不快,起身走了。

她來到院子裏,看到奴仆們各自幹著活兒,德吉望了一眼空蕩蕩的院門外,不見紮西的影子,她心中焦急。突然,她看到屋頂上有仆人走動,想了想,轉身去了屋頂。

其實,紮西早就回來了,他正躺在屋頂上,雙目緊閉,愁眉不展。德吉走到他身邊,低頭看著他,以為他睡了,她抬頭仰望遠處的布達拉宮,輕輕歎氣。

紮西閉著眼睛,突然說:“二虎相爭,白瑪就成了虎嘴裏的那塊肉。既使不被吃進他們的肚子裏,也會被他們撕碎扯爛。”

德吉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少爺,你擔心江村大人拿不出辦法來?”

“江村大人願意幫我們,可仁欽未必肯答應。我怕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仁欽是我們的死對頭,他要知道這孩子是德勒府的,非高興得背過氣去。”

紮西突然坐起身來說:“德吉,可能你還要再破費點兒,一千塊大洋吧。”

“這麼多?你真要去賄賂仁欽?”德吉吃驚地問。

“要不,算了。”

“我倒是願意當一回慈祥度母。可是我擔心,你上山沒撿到牛糞,反丟了盛糞的籮筐。仁欽上次就想置我們於死地,可惜他沒把你跟革命黨的關係坐實了,現在你送上門去,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為了那孩子,也隻能冒一次險啦。”

“拿你去換那個毛頭小子?……值嗎?”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去找仁欽說軟話,我給他磕頭,隻要他答應把白瑪放出來,我受點兒屈辱又算得了什麼。”

“那是你一廂情願!仁欽正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狼一樣地等著你,他盯著的不是你紮西一個人,而是整個德勒府。”

“德吉,再蠢的獵手也不會同時對付兩路猛獸。現在,仁欽最強有力的政治對手是江村孜本,逮捕白瑪是衝著他去的,他沒有必要招惹我們。現在,白瑪在監獄裏死扛著不認罪,仁欽正騎虎難下呢。”

“有道理。紮西,你能有幾成把握?”

紮西被問住了,他不言語了。這時,院子裏傳來土登格勒的聲音:“少爺在家嗎?”紮西朝院子裏望去,他看見剛珠正在回話:“少爺和少奶奶都在樓上呢,二少爺您請。”

紮西靈機一動,他笑了,對德吉說:“真是天助我也!德吉,我有了十成的把握。走!……我普度眾生,你出錢。”說完,他朝樓下走去。

仁欽得知土登格勒和其美傑布來拜訪,他很意外,但還是讓管家把他們帶了進來。當他親耳聽說白瑪多吉是其美傑布的私生子時,更是哈哈大笑,他說道:“德勒少爺,從前隻聽說你打了一手好牌,沒想到,你還是個風流胚子。”

紮西一臉窘相,尷尬地說:“讓噶倫老爺笑話了。”

“可是,你把這些老早的風流韻事兒講給我聽,什麼意圖?”

“老爺,白瑪隻是個孩子,他不知深淺,隻是出於惻隱之心,才關照了那兩個重犯,實在沒有其他的圖謀。”

“真這麼簡單?”

“的確如此。”

“看來,是噶廈辦案的官員把事情搞複雜了……我怎麼沒想到呢。德勒少爺,這事兒怎麼又跟你鬧上了瓜葛?看來,你們父子倆跟革命黨有不解之緣哪。哈哈哈……”

格勒起身說道:“噶倫老爺,革命黨的案子早已有了定論,我們就不再糾纏了吧。”

“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開個玩笑而已。”仁欽突然嚴肅地問:“你們今天來,我能幫你們什麼忙呢?”

格勒見他裝糊塗,隻好揭底說:“噶倫老爺,外麵風傳,不知您聽到沒有。”

“聽到了,說抓這小喇嘛是我的主意。在西藏做噶倫真是不容易啊,樹大招風,什麼好事兒、壞事兒都往你身上貼,就好像噶倫是千手千眼的觀世音,有使不完的精神頭兒。”

“老爺,抓人未必是您的主意,但放人,您一句話就解決了。”

“我說句話管用嗎?”

“當然管用。”

“那好,這種順水人情,我何樂而不為呢。管家,你去布達拉宮那邊招呼一聲,就說那個小喇嘛是德勒少爺外室生的兒子,有代本大人作保,與革命黨無關,能放就放了吧。”

紮西聞聽,心裏的石頭落了地,他起身說道:“謝謝噶倫老爺。”

“仁欽噶倫,我們救人心切,今天就告辭了。”格勒說。

“那我就不留你們了。代本大人,有時間我們再敘,隻是,你不會再卷我麵子吧?”

格勒臉色一紅,忙說:“噶倫老爺,改日一定登門再謝。”

“洛桑,代我送送二位少爺。”仁欽說。

洛桑送走了紮西和格勒,他返身回到客廳的時候,仁欽卻一臉愁苦,坐在卡墊上吸著煙。洛桑麵帶不滿地說:“爸啦,這小崽子怎麼成了其美傑布的兒子?”

仁欽冷峻的目光看著兒子,他問道:“你認為其中有詐?”

“也太巧了。”

“洛桑,剛才我驚了一身冷汗,感謝佛祖暗中相助啊。他們倆來得真是時候,如果再晚一步,我們恐怕要遇到麻煩了。”

“爸啦,您是說……土登格勒會跟江村同流合汙?”

“我原以為這個小喇嘛背後的人物一定是江村,現在看來,我的判斷錯了。打蛇沒找到七寸,反而把它驚了。江村那邊正利用這件事兒跟我較勁呢,他們四處散布謠言,說我權勢太大,那三位噶倫處處被我壓製,說我有野心,獨斷專行。這種時候,不能把土登格勒推到江村一邊。”

“我理解爸啦的苦心,我們不能四麵樹敵。”

“你成熟了。”

“德勒家雖已不是我們的對手,但對於這位少爺,我們還要時刻警惕。”

“要想在西藏地位永固,這些人都是我們的威脅,但是,要一個一個地剪除!”

一天以後,噶廈傳來消息,德勒府可以接白瑪回家了。娜珍、紮西、格勒趕到布達拉宮下麵的監獄,剛珠帶著家奴用門板把白瑪多吉抬了出來,白瑪被打得遍體鱗傷,昏迷不醒。娜珍一見門板上的兒子,準備撲過去,被紮西一把拉住,他們要恭聽官員宣布噶廈政府的命令。

噶廈的官員站到他們麵前,鄭重其事地照本宣科:“曉諭居住在太陽之下的眾生靈,特別是德勒家族的主子、管家、眾仆人等。經查悉,白瑪多吉為其美傑布外室所生之子,由於他年幼無知,冒犯噶廈禁令,受到了一定的懲罰,現由德勒家接回管教,未經許可,不得擅自外出。特此文告。”

娜珍撲到白瑪身邊,心疼得號啕大哭。紮西上前拉她,小聲地說道:“我們快回府吧。”娜珍止住了哭聲,她不能自已,轉身倚在了紮西懷裏。紮西很別扭,又不好當眾拒絕她,隻好安慰她說:“孩子已經救出來了,你就別傷心了,是福是禍,都得擔著。”他推開娜珍,轉身對剛珠說:“別在這兒耽擱了,趕緊回府吧。”

剛珠答應著,帶著家奴抬著白瑪走了。土登格勒早已翻身上馬,他也離開了布達拉宮腳下。娜珍滿臉淚痕孤單地落在後麵,她望著走遠的紮西等人,心中暗自發狠,臉變得剛毅起來。

紮西帶著家奴把白瑪抬進了院子。德吉從主樓裏出來,她心情複雜地看著白瑪,目光碰到紮西,她臉色一沉。紮西上前,故作輕鬆地說:“孩子終於接出來了。”

德吉一把將他拉到一邊,不快地問:“你怎麼把他抬到府上來啦?”

“不抬到府上,抬哪兒去啊?這孩子在裏麵罪沒少遭,不調養,小身子骨就毀了。”

“你是成心給我添堵!”

“你不是慈祥度母嗎,度人就度到底,那才是真慈悲!”

德吉瞪了他一眼,不快地把頭扭到了一邊。

紮西湊過去,哄她說:“這孩子的命是你給的,德吉,你真是積了大德,將來必有福報。”

“什麼福報?你擺上香爐,放兩酥油燈,把我掛牆上供起來得了。”

紮西挨了損,不言語了,站在那裏傻笑。

德吉來到白瑪身邊,看了看說:“打成這樣兒,他們真下得了手。”她又衝女仆吆喝:“上房那邊收拾好了嗎?”

女仆跑上前來答話:“收拾好了,少奶奶。”

“帶他上去吧,好生侍候。”

女仆答應著,引著他們朝主樓走去,娜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也跟著一起進了主樓。

紮西來到德吉身後,悄聲地說:“我就知道你的心像酥油花一樣軟。”

“野孩子、野女人我都安頓下來了,這回堵住你的嘴了吧?”

“貴族就是貴族,有風範。”

德吉回頭衝著他吐了一口:“呸!還輪不到你惡心我!”她轉身走了。

白瑪多吉被抬到了上房裏,他躺在床上昏睡著。娜珍解開他的衣服,看到白瑪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肩膀上的傷口已經化了膿。她麵帶淚痕,心痛不已,伏下身去用嘴吸出一口口的血水。德吉出現在門口,她望著娜珍的背影,心情複雜。

娜珍把白瑪的傷口清理幹淨後,她抓過兒子的手,痛心地說:“阿媽對不起你,這些年,我不能像別人的阿媽那樣守著你、護著你。可阿媽的心從來沒離開過你……”說著,她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錦囊裏是一撮幼童的毛發,娜珍又傷感地說:“這是你三歲那年,活佛給你剃度的時候,阿媽偷偷留下來的,一直藏在貼身的地方。我想你的時候,就看看它,仿佛你又出現在阿媽麵前……”

白瑪依然像是昏睡,但他眼角漸漸地滲出淚珠。

娜珍繼續說著:“並不是阿媽心狠,也不是阿媽養不活你,從小就把你扔到了寺院。而是你的身份特殊,我為了你阿爸,必須隱瞞你的身世,這樣才能不使德勒家族蒙羞,你阿爸才不會遭人恥笑……我這是在說什麼呢,白瑪,你不會記恨你阿爸吧?他也是疼你的,雖然你不知道他是誰,可他每年都到寺裏給你送布施,他一直都掛記著你,這回把你從大牢裏救出來的,也是你阿爸。白瑪,你要體諒他,體諒你阿爸的難處。”

娜珍的話,德吉聽得清清楚楚,她很感動,也很難過,想了想,轉身離開了。她沿著走廊走去,邊走邊吩咐身邊的女仆說:“給白瑪做些肉粥,多放些人參果、葡萄幹,再加些紅糖……還有,去八廓街的店鋪上取一些餅幹和罐頭……要雙份。以後娜珍和白瑪的夥食跟我們一樣,別讓他們娘倆覺得德勒府外眼看待他們。”女仆答應著,去辦了。

娜珍聽到走廊裏的人都走了,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她心中暗自發狠,為了我兒子,今後我什麼都豁得出去!她起身把門關上,又回到白瑪身邊,望著桌上的藥罐,一把抓過來,摔在地上。

白瑪被驚醒,他看見娜珍坐在自己身邊,不知發生了什麼。娜珍馬上又裝出一副笑臉,關心地問:“白瑪,你醒了。沒事兒,阿媽不小心碰碎了藥罐。”

白瑪筋疲力盡地又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