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蘭澤依然昏迷不醒(1 / 3)

德勒府的仆人們正在屋頂上換經幡,新的經幡插上,迎風招展,鮮豔奪目。德吉看著經幡,有些愣神。雖然紮西才走了三天,一股難以抑製的孤獨,從德吉的骨頭縫裏滲出來,又潮水般地湧入心頭。恍惚之間,她不知道自己是在思念紮西,還是思念其美傑布,或者她把兩個人合而為一了。這種難以割舍的感覺,讓她幾乎無法忍受。

她去了紮西住的佛堂,站在門口,打量著這個房間,仿佛感覺到紮西的存在。德吉輕輕把門關上,走到紮西的卡墊前,坐下,撫摸著卡墊,若有所思。

她又來到桌子前,上麵有紮西的書和用具,她伸手拿起來翻看,神情中透著憐惜。最後,她的目光停留在一遝藏文譯稿上。德吉坐下來,細細品讀,竟然有了興趣,她找出英文版的《烏托邦》,把書打開,與譯稿對照,竟動筆直接譯了下去。

女仆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說:“少奶奶,不好了……”

德吉一愣,問道:“出了什麼事兒?”

“小姐……小姐……”

德吉聞聽小姐二字,她什麼也不顧了,轉身就朝外麵跑去,徑直衝進了蘭澤的房間。蘭澤躺在床上小臉燒得通紅,強巴和奶媽陪在邊上,急得團團轉。

德吉急切地問:“小姐怎麼樣啦?”

奶媽都快急哭了,她說:“我們陪小姐在院子裏玩,好好的,不知怎麼的就開始發燒……”

德吉坐到蘭澤的床前,伸手摸她的頭,很燙手,她輕聲地喚著:“蘭澤,蘭澤……,我是阿媽啦,蘭澤……”蘭澤燒得迷迷糊糊,動了動腦袋,沒吭聲。

德吉喃喃地說:“這可怎麼辦?她吃了什麼東西?”

“中午吃了兩塊點心。”奶媽說。

“你領她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少奶奶,小姐一直在院子裏玩,最遠也沒離開過院門口,我和奶媽一直護著她,沒撞著什麼不幹淨的東西。”強巴答道。

“少奶奶,還是去寺裏獻供,請喇嘛給小姐祈福吧。”奶媽提議說。

德吉好像看到了一線希望,說道:“我親自去。你到賬房領些銀圓,我們馬上出發。”

德吉帶著仆人去了寺裏,燒了香,拜了佛,獻了供,磕了頭,喇嘛也為蘭澤念了經。可是一天下來,蘭澤還是高燒不退,暈暈乎乎地躺在床上。萬般無奈,德吉想起了湯姆醫生,於是派人把他請了過來。

湯姆醫生拿著聽診器給蘭澤聽診。德吉抓著蘭澤的手,焦急地守候在她身邊。湯姆做了簡單的檢查後,對德吉說:“肺子裏有囉音。”

“囉音是什麼意思?”德吉問。

“就是肺部有疾病的征兆。這樣一直高燒不退,會把孩子的肺燒壞的,我要先給她打一支退燒的藥。”

德吉點頭。蘭澤微微地睜開眼睛,強打精神,望著德吉。德吉安慰她說:“蘭澤,醫生給你打針,不怕,打了針,你的病就好了。”

湯姆順利地給蘭澤打了針,然後說:“小姐是受了驚嚇,這種病會反複,你要注意觀察,有情況再叫我。”湯姆醫生收拾好醫藥箱起身離開了。

蘭澤朝四下掃一眼,突然叫道:“強巴,強巴。”

德吉這才注意到強巴不見了,她問奶媽:“強巴呢?”

奶媽見德吉臉色不好,不敢出聲,彎下腰去。

德吉很生氣,厲聲地說:“快去找!”

奶媽剛要往外走,強巴急匆匆地進來,手背在身後。

“你去哪兒啦?”德吉生氣地問。強巴立在一邊,見德吉虎著臉,不敢出聲。

“小姐生病了,這種時候你怎麼能不在身邊……到處閑逛。”

蘭澤看到他,叫道:“強巴。”

強巴從身後拿出一束野花,在蘭澤眼前晃了晃,蘭澤笑了,說:“花兒,給我。”

強巴不敢妄動,看德吉。德吉見狀,氣消了,說道:“給小姐吧。”

強巴來到蘭澤的床邊,把花遞到蘭澤的手裏,說道:“小姐,你聞聞,香不香?”

蘭澤勉強地笑了笑,說:“真香。”

“府上的後院多的是,紅的、黃的,還有藍色的,可美了。小姐,你快好起來吧,你好了,我背著你去采,你要多少,我就給你采多少。”

蘭澤開心地笑了。德吉看在眼裏,有些感動。

剛珠一邊隨紮西往村莊走,一邊小聲地埋怨著:“這一路上,你可撒歡兒了,跟發情的騾子似的。”

紮西意猶未盡,興奮地說:“我小時候,跟一群孩子在地裏瘋玩,比騾子還歡實呢。”

“你雖然穿著少爺的衣服,可你還是個窮酸喇嘛,沒一點兒氣派。”

“我本來就是農奴,一輩子也改不了。”

紮西和剛珠等人來到一個岔路口,紮西掉轉馬頭,朝村莊而去。剛珠攔住他說:“少爺,那村子不是咱德勒府的,走這邊。”

“我知道,我得去看看。”

“不是咱們府上的莊園,你去看什麼啊?”

紮西皺眉頭,衝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把身邊的隨從打發走。剛珠心領神會,隻好說:“好,好,你是我爺爺,聽你的。”他轉身衝隨從說:“你們往前走,打聽打聽,前麵是什麼村。”

隨從們領命,快步朝前走了。剛珠盯著紮西,突然問:“認識你這麼長時間了,我一直納悶,你咋長的?跟我們家少主子那麼像?嘿嘿,你不會是我家老爺的……那個吧?”

紮西伸手打他,罵道:“你嘴裏放臭屁!還得拿牛糞糊你!”

“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說,你和少主子會不會是雙胞胎什麼的。”

“我跟德勒家就扯不上一點兒關係,我告訴你,我是個差巴的兒子,前麵那個村,看見了嗎?那就是我家,我出生的地方。我要看看我阿爸阿媽……”紮西心情沉重地說。

剛珠感覺到紮西的情緒變化,開導他說:“回家了,好事兒啊。紮西,我也算是你一兄弟,你阿媽就是我阿媽,你阿爸就是……你怎麼啦?”

紮西忐忑不安地說:“我怎麼不敢往家裏走啊,這腳下好像墜了石頭。”

“你激動唄,快走吧。阿爸阿媽見到你,肯定特高興。”

“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著。”

“有你這積德行善的兒子,活著,活著,肯定活著。”

紮西遙望遠處的村莊,緬懷著說:“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麼進寺院嗎?”

“一定和很多苦孩子一樣,為了討口飯吃唄。”

“我七歲那年,也像今年一樣,是個豐收的好年景,可我們家卻沒有一粒可吃的青稞,沒有一塊可下肚的酥油。我餓得嗷嗷直叫,抓牆皮的土往嘴裏塞,阿爸實在看不下去,隻好用家裏僅有的一塊藏被換了點兒喂馬的黑豆回來。”

“你們家的青稞呢?”

“當然是還了老爺的地租。我阿爸在當地是有名的‘十萬克’。也不知祖上哪一代借了莊園老爺的青稞,利滾利,滾到我阿爸這輩,我們家已經欠了莊園十萬藏克的青稞債。這些青稞債夠全莊園的人吃上一百五十年,我阿爸是永遠都還不清啦。所以,每年地裏收來的青稞統統都被莊園主收走,如果老爺慈悲,還能給我們剩一點兒口糧。我的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都被餓死了,阿媽不忍心我也被活活餓死,就同意多吉林活佛把我帶到了寺院……”紮西話語哽咽了。

他們來到一處破爛不堪的院子前,門前雜草叢生,裏麵沒有一絲人煙,紮西心裏感到一陣慌恐。他伸手推門,門竟然倒地,騰起一陣灰塵。紮西踉踉蹌蹌地走進去,院內的土矮房已經塌坍變成一片廢墟,他傻在那裏。

剛珠見狀,上前勸說:“紮西,你別著急,老人家……也許搬走了呢。”

紮西仿佛沒聽見剛珠的話,他走進廢墟,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淚流滿麵。一群小孩跑過來看熱鬧,剛珠衝著他們喊:“小朋友,過來,過來。”兩個膽大的小孩湊了過來。剛珠問道:“這家人呢?”

“搬走了,不住這兒了。”小孩說道。

“你是說,他們還活著,搬走啦?”剛珠驚喜地問。

“油菜還沒開花的時候,他們就搬走了。”紮西聞聽,猛地轉過身來。

“多吉阿爸和央金阿媽都活著?”剛珠又問道。

“活著,我這件氆氌就是央金阿媽給我的。”

紮西從地上爬起來,激動地跑過去,問道:“他們在哪兒?”

“他們住在那邊。”

“你們帶我去。”

“你是誰啊?”

“我是……”

剛珠趕緊把話攔住,對小孩說:“他是從拉薩來的,貴族少爺。小朋友,你快帶我們去找多吉阿爸和央金阿媽。”

小孩們蹦蹦跳跳地在前麵跑,紮西緊隨其後。剛珠追上他,提醒說:“少爺,你慢點兒。注意身份!”

“你快點兒,快點兒!”紮西心急地說。

“紮西,我可提醒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這個地方人多眼雜。”剛珠見隨從朝他們走來,於是又說:“家裏的隨從也來了,你別漏了底。”

“少廢話,快走吧。”

小孩們跑到一處富裕人家的院子前,大聲地嚷嚷著:“多吉阿爸,多吉阿爸,有人找你。”紮西、剛珠和隨從也到了院子前,紮西望著眼前這個屋新院大的高房子,有些發蒙。他走進院子,幾個農奴正和多吉阿爸在修農具。多吉阿爸聽到孩子們的叫嚷聲,站起身來,見來了一位老爺,趕緊彎腰吐舌。一起修農具的農奴也放下手裏的活兒,彎腰吐舌,立在一邊。紮西一眼看到了自己的阿爸,百感交集。他走過去,看著父親。多吉阿爸見少爺朝自己走來,腰彎得更深了,向後退縮。

紮西上前把父親扶起來,輕聲叫道:“阿爸。”

多吉阿爸有些驚慌失措,不敢正視紮西。剛珠上前說道:“多吉阿爸,這是德勒府的少爺,來看你的。”

父親聞聽,才敢抬頭看了一眼,怯生生地問道:“您是德勒少爺?”

“阿爸,我是德勒少爺。”

多吉阿爸撲通跪在地上,開始磕頭,嘴裏不停地叨嘮著:“德勒少爺……您是活菩薩啊……”

紮西蒙了,不解地問:“阿爸,多吉阿爸,你這是幹什麼?”

“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忘不了你啊。”

“多吉阿爸,你趕緊起來,到底怎麼回事兒?”

“前一段鬧瘟疫,村裏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我也是撿了一條命。可是又斷了糧啊,要不是少爺您送來錢、送來糧,還給我買了這所新房子,我這把骨頭渣子早就進了天上老鷹的肚子了。”

紮西似懂非懂,他扭頭看剛珠。剛珠也蒙了,傻瞪著他,搖了搖頭。紮西無法與自己的親生父親相認,他難過地問:“多吉阿爸,央金阿媽呢?”

多吉阿爸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她……她……”他哭了起來。

紮西心頭一緊,追問:“多吉阿爸,你快說,阿媽在哪兒?”

“她,她昨晚做了夢,說有貴人臨門,就去背牛糞了。……這不,她回來了。”

紮西回頭望去,老婆婆背著糞筐從外麵進來。紮西驚訝,剛才的那位老婆婆就是自己的母親,她蒼老了許多,以至於自己都沒認出來。老婆婆更是驚訝眼前的德勒少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紮西走過去,幫老婆婆把糞筐摘下來。剛珠怕他說漏了嘴,趕緊提示說:“央金阿媽,這是央金阿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