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桑有些慌了,仁欽卻巋然不動,不急不躁地說:“江村孜本,不急著下定論。這個假其美傑布過去是多吉林寺的僧人,多吉林寺是熱振寺的屬寺,因此,這個人當年曾去熱振寺學過三年經,與他同吃同住同一個夏倉的僧友,就在隔壁的房間,他們可以證明這一點!”
紮西額頭滲出汗來,格勒也露出驚愕的神情。江村傳令:“把仁欽噶倫說的三個喇嘛喚過來。”
衙役得令,快步從公堂出來,直奔三個喇嘛等候的側室。可他到了門口,又返身跑了回來。衙役稟報:“大人,隔壁的房間裏沒有人。”
洛桑一聽急了,他奔向了側室。側室裏的三個喇嘛已不知去向,但茶水還冒著熱氣。洛桑大聲地叫道:“管家……管家……”他聽見有聲音從佛龕下麵的櫃子裏發出來。洛桑走過去拉開櫃門,隻見管家被堵了嘴,捆在了裏麵。洛桑已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他滿臉驚慌地回到了公堂,他湊近仁欽說:“爸啦,那三個喇嘛,跑了。”
這回仁欽坐不住了,忙問:“從這裏跑的?”
“就剛剛的事兒。”
仁欽此時才醒悟過來,自己失算了,他的汗流了下來。
江村見狀,左右逢源地說:“仁欽、德勒兩家的矛盾像糌粑粥一樣,黏黏糊糊地已經鬧了一段時間,拉薩城裏也傳得沸沸揚揚,最後竟然扯出什麼同誌會、革命黨,還上了噶廈的公堂,荒謬!諸位大人,你們說這個案子該怎麼斷呢?”
眾官員搖頭,屏氣凝神,不言語。
仁欽隻好說:“慚愧,既然熱振攝政委托了江村大人辦案,怎麼斷,我都沒話說。”
“那好。依本堂看來,這些事情皆由洛桑無知所為,破壞了西藏大貴族之間的團結,尤其是德勒噶倫去世的時候,他竟然慫恿不明真相的僧俗官員,大鬧靈堂,有失體統。故,判洛桑賠償德勒府五根金條。罰其幫凶汪丹和洛丹各二十杖,發配到西郊大寺,終身為奴,由寺廟負責監管。今天的案件審理到此……”
紮西打斷他,鄭重地說:“江村大人,我有話要講。”
“講。”
紮西起身,施禮,然後才說:“德勒和仁欽兩家今日對簿公堂,表麵看是仁欽大人與我爸啦生前的恩恩怨怨,實則是我們都忘了信仰的根本。我衛藏聖地一向尊崇佛祖聖訓,以和為尚,不相克伐,歡悅和順,猶如水乳,這才是眾緣和合、慈悲濟世的佛教精髓。弱肉強食的爭鬥是雪域高原的萬惡之源。我等沒有放下對外物的執著,而使仇怨之風愈演愈烈。所以,我請求江村大人,允許德勒家放棄對洛桑的處罰,促成我們兩家和好如初。”
江村聞聽,轉身問坐在邊上的仁欽:“噶倫大人,德勒少爺請求與您和解。”
仁欽隻好硬著頭皮說:“其美傑布雖然年輕,卻深明大義,讓老朽感到羞愧。既然洛桑輸了官司,江村大人還是要秉公辦案,當罰則罰!其美傑布不要這筆罰金,就將其上繳,作為布達拉宮的歲收庫銀。洛桑天生愚鈍,恣意妄為,理當處罰,不應姑息。”
江村定奪:“那就跟那兩個奴才一樣,杖打二十。”
依照江村孜本的判罰,洛桑、汪丹、洛丹被押到布達拉宮的廣場上,行刑的衙役把汪丹和洛丹打得皮開肉綻,兩個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可輪到洛桑群培就是另一番景象啦。在西藏,奴才替主子受罰,幾乎是一個慣例。所以,杖棍根本打不到洛桑的屁股上,讓一名家奴替他就是了。仁欽對成文的法典和不成文的俗約爛熟於心,他這樣做還為自己賺下一個不徇私情的好名聲。
紮西不忍看他們受刑,他一個人朝布達拉宮下的側門走去。早已等在那裏的德吉、旺秋、剛珠見紮西心情沉重,不敢多問,陪著他一直走過宇妥橋,前麵就是德勒府了。突然迎麵走來了那三個喇嘛,把路攔住。
旺秋喊道:“讓道!給德勒少爺讓道!”三個喇嘛根本不理他,一字排開,站在那裏攔路。
旺秋見狀,接著喊:“說你呢,沒聽見!”他舉起鞭子就打喇嘛。
喇嘛一揚手把旺秋手中的鞭子奪下來,扔到了地上。紮西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師兄,他不好明說,隻得含糊其辭地說:“三位……三位師傅,是要化緣吧,那就請到我們府上……”
三個喇嘛一起衝他搖頭。其中一個大個子說道:“今天,驚著你了吧,德勒少爺?”說罷,他指了指前麵胡同裏的小廟。然後,三個人朝胡同走去。紮西明白,趕緊跟了上去。
幾個人進了小廟,三個喇嘛在佛殿的不同位置盯著紮西,一副挑釁的神態。
紮西尷尬地說:“三位師兄,沒想到你們到了拉薩。”
“有人請我們來的,好吃好喝好布施,讓我們來揭穿你的底細。”
“三位師兄大恩,沒去指證我,讓我躲過了一劫。”
“紮西頓珠,從剃沙彌戒起,尊奉十善業是我們僧伽做人行事的準則,你是麵對宗喀巴大師起過心願的,怎麼幹起了冒名頂替的勾當?”
“師兄,我這樣做完全是以慈悲為懷,度人濟世,不敢違反發過的誓願。”
“把自己說得跟菩薩似的,幾年沒見,你怎麼這德行。”
紮西知道來者不善,不卑不亢地問:“那我倒想知道,三位師兄應了仁欽的邀請,已經到了公堂之外,又為什麼不辭而別呢?”
大個喇嘛答道:“其中自有機緣,以後你就知道了。”說完,他一揚手,另外兩個喇嘛跟著他走了。大個喇嘛走到佛殿門口,回頭看看,又說:“紮西頓珠,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紮西望著漸行漸遠的喇嘛們,聽著他們腳踏青石板上嗒嗒的聲響,他陷入沉思。他們雖然與自己同在一個紮倉學經,但是關係一直不很融洽,為了佛理修證總是爭論不斷。那個時候,年輕氣盛,自己還用手裏的念珠砸過大個子,他一直記恨在心。可這次卻放過了我,這背後會不會有更大的圖謀?紮西不寒而栗。德吉進來,走到他身邊後,問道:“你這三位僧友,為什麼沒揭出你的身份?”
紮西搖頭說:“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奇怪!”
“他們念舊情,畢竟你們師出同門。”
“我現在還不知道。”
“少爺,你不覺得奇怪嗎?仁欽是怎麼找到他們仨的?”
“是啊,仁欽連我在熱振寺學經都知道,他對我的底細已經非常清楚了,誰告訴他的呢?”
德吉警覺起來,兩個人朝殿外望去。
殿門外。剛珠和幾個仆人說著什麼,旺秋弓腰候在那裏。當他看到紮西冷峻的目光,嚇得一激靈,把腰彎得更深了。
一大排轉經筒在不停地轉著,轉經筒在陽光的照映下光彩炫目。仁欽等人帶著家奴走近,轉經的人們紛紛避開了。洛桑一腳踢飛地上的石頭,氣憤地說:“爸啦,那三個熱振寺的喇嘛耍了我,不能就這麼完了。”
仁欽沒搭話,陰沉著臉,一邊走著,一邊伸手撥動轉經筒。管家在邊上幫腔:“我這膀子被他們捆得到現在還疼呢。”
“我們奉上供養,又送他們金經,他們竟敢臨陣脫逃。”
仁欽停下來,盯著管家和洛桑,板著臉說:“你們就不想想,布達拉宮是什麼地方,他敢把噶倫的管家捆了扔到櫃子裏,哪來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