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德吉房間的香水味(3 / 3)

德吉慌了:“紮西,少爺……”

紮西見德吉真的被嚇著了,他一骨碌坐起來,把一個藥片從嘴裏吐到手上,然後笑嘻嘻地說:“不是早告訴過你,我會演話劇嘛。”

德吉見他沒事兒,翻臉:“你嚇死我了!”

吃晚飯的時候,剛珠匆匆地從外麵趕回來,他向德吉彙報,自己一路跟蹤堂叔,竟然看到堂叔鬼鬼祟祟地鑽進了仁欽府。紮西點頭:“果然不出我所料,是洛桑指使他來的,仁欽父子對我起疑心了。”

德吉非常氣憤:“這算什麼親戚!老爺在的時候,從沒虧待過他們,老爺剛走,他們就以為德勒府撐不下去了,就學會賣友求榮啦!”

紮西勸慰她:“一個人一個習慣,一匹馬一個跑法。你何必跟那種人動氣。”

旺秋憂心忡忡:“我們家成了仁欽眼中的麥芒,不拔掉,他不會罷休。少奶奶,您可得早拿主意。”

德吉有些緊張:“少爺今天沒露出什麼破綻,這是萬幸。紮西,接下來,你要時刻小心,盡快對拉薩的貴族生活熟悉起來。”

“我對自己有把握,少奶奶放心。”

“那就好,我們把這些天的事兒前前後後捋一遍,看哪兒還有漏洞。”

“仁欽能買通外麵的親戚,就不會買通府裏的家奴?府上的人,我倒覺得更危險,家賊難防。”

“好在我們早有防範,府裏沒有幾個人知道你的底細。”

旺秋突然一拍腦門說:“少奶奶,您忘了,跟剛珠一起回來的夥計,他們對少爺的底細一清二楚。這些人,會壞事兒的。”

“我早叮囑過了,都關在庫房裏。”

“那也不是長久之計,他們早晚要出來幹活兒,不能白養著。少奶奶,我看,為了讓他們永遠閉嘴,不如……”

剛珠聞聽,有些著急:“管家老爺,那些夥計跟少爺風裏來,雨裏去,絕對忠誠。”

德吉扭臉問道;“剛珠,你能保證他們?”

剛珠連連點頭:“能,能。”

旺秋還是不放心:“人心都會變的,堂叔就是最好的例子。”

紮西已經猜出旺秋的心思,他不忍心傷害那些夥計,於是說:“我倒有個好辦法。少奶奶,德勒府在門隅不是有個莊園嗎,那裏是藏南,在喜馬拉雅山南坡,深山密穀,地廣人稀,離拉薩有近二十天的路程,您要是不放心商隊裏的夥計,不如把他們送到那裏,等德勒府風平浪靜了,再接他們回來。”

剛珠一聽,高興了:“行啊,行啊。”德吉覺得有道理,於是吩咐旺秋:“你去安排一下,天一落黑,就打發他們上路。”

天黑下來的時候,剛珠和夥計們也做好了出城的準備。旺秋拉過剛珠,囑咐:“去門隅的德勒莊園,路途遙遠,他們中沒人想去,要防止有人中途逃跑。不用多,隻要是逃回來一個人,不出三天,全拉薩就都知道那個臭喇嘛了。”

剛珠向他保證:“管家老爺,我要是帶丟了一個人,你拿我臉蛋子當馬屁股抽。”

旺秋笑了:“機靈點兒,沒壞處。剛珠,今晚走三十裏,明天住在多朗村,睡一晚上,就別再歇了,第三天走六十裏住在土日村,第四天過羊措雍湖。我給你逐日算計著,用不到二十天就能到門隅。你要快去快回,少奶奶等你的信兒呢。”

“管家老爺,你放心吧。”剛珠說完,抬腿就走。

旺秋想了想,又叫住他,從懷裏掏出封信和一個錢口袋:“剛珠,你到了土日村,替我把這個交給土日頭人,這是府上托他買土產的銀子。”剛珠接過信和口袋,揣到懷裏,帶著夥計們出發了。

夜深了,旺秋給德吉倒了一杯紅葡萄酒,放在床頭,備著。紮西正準備躺在自己的屏風後麵,看著那杯紅酒眼饞,於是問道:“旺秋,少爺臨睡前也應該喝一杯紅酒,不是這樣嗎?”

旺秋把酒瓶子放到櫃子裏,輕蔑地看著他:“少爺是晚飯時才喝酒,他隻喝貴州茅台。法國紅酒,是夫人的睡前酒,少爺從來不喝。”

紮西被旺秋頂了回來,他氣哼哼地卷鋪蓋要走。德吉恰好走了進來,她見狀,問道:“這又怎麼啦?旺秋,你又惹少爺啦?”

“我沒惹他,你問他自己。”旺秋說。

紮西說不出口,隻好找理由:“少奶奶,自從進了德勒府,我就沒睡過好覺,你的睡房讓我渾身上下不自在,我搬到別的屋子去住,哪兒都行。”

德吉為難:“你搬出去,讓下人們怎麼想。”

紮西靈機一動:“現在正是德勒老爺的服喪期間,我去佛堂住,可以告訴下人,我要給老爺念七七四十九天度亡經,他們就不會懷疑了。”

旺秋讚成:“少奶奶,念經期間,少爺不和少奶奶同房,這也是我們藏族人的習俗。”

德吉想了想,說:“也好,旺秋,你帶少爺去佛堂。”紮西高興了,把簡單的鋪蓋塞到旺秋手裏:“你把它給我搬過去!”旺秋不滿,瞪了他一眼,但又不好說什麼,隻好接過被褥,送紮西來到佛堂。

佛堂裏有一麵牆的佛龕,佛像前點著兩盞酥油燈,日夜不滅。旺秋走後,紮西在佛堂裏轉悠了一會兒,感覺外麵沒動靜了,他來到門口,趴在門上聽了聽,又返身回來,在佛像前作揖。然後,他一臉壞笑地端著酥油燈溜了出去。

紮西躡手躡腳地來到了德勒府的酒窖,他推開一扇沉重的木門,偷偷摸摸地閃身進去。借著酥油燈的光亮,他看到了架子上的法國紅葡萄酒、俄國的伏特加、貴州茅台、西寧大曲……琳琅滿目。紮西心花怒放,抽出一瓶茅台酒,聞了聞。他找借口,自言自語地說:“少爺喜歡喝茅台酒,這是旺秋說的,我得養成這個習慣,不然不像!”他啟開酒,對著瓶子就喝了起來。一瓶喝完,他覺得不過癮,又拿出一瓶瓶洋酒,逐一品嚐。

紮西自言自語:“怪不得都想當貴族老爺,當一百年還不過癮,還要當二百年、三百年,他們拚了命地維護農奴製度,奧秘就在這兒,終於讓我給逮住了。我今天得喝透了,深刻體會一下,給自己一個明白。”

第二天清晨,旺秋翻遍了整個德勒府,才在酒窖裏找到不省人事的紮西。旺秋怒不可遏,拿大鎖鏈子把窖門鎖了。然後才去向德吉彙報:“我就知道他不老實,搬出睡房,他存著心思呢。原來是隻饞貓,他不偷腥,他偷酒。”德吉隻是無奈地搖頭。

一縷陽光透過門縫照射進來,紮西醒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他的頭有些疼,想不起昨晚發生了什麼。他摸索著起身,卻碰響了一地的酒瓶子,紮西皺了皺眉頭,笑了。他來到木門前,卻拉不開門,發現自己被鎖在酒窖裏。於是順著門縫朝外麵看了看,喊道:“來人哪。”

外麵靜悄悄的,根本無人應答。紮西知道這是被人故意鎖的,他接著喊:“旺秋……,你鎖的門吧?旺秋……”

旺秋其實就在門外,他聽到紮西的喊聲,詭異地笑了。然後,大搖大擺地去了德吉的臥室。德吉見旺秋進來,問道:“他怎麼樣啦?”

旺秋回答:“這都下午了,還沒醒呢。”

德吉很惱火:“爛泥擋不住水,腐皮割不成繩。讓他睡去!”

紮西坐在地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酒早醒了。外麵依然靜悄悄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看來他們是故意整治自己。紮西又轉念一想,我是少爺,怎麼能把少爺鎖在酒窖裏呢?你們想折騰我,誰怕誰啊!他站起身,開始踹門,大喊:“怎麼回事兒?開門!少爺在酒窖呢!快來給我開門……”

果然,窖門一下子開了,德吉出現在門口。紮西一見她,不鬧了。德吉進了酒窖,她回頭看了一眼旺秋,旺秋明白,退守在門口。

德吉根本不理紮西,而是隨手拿過架子上的一瓶酒,輕描淡寫地說:“這酒窖裏除了家裏自釀的青稞酒,一半是洋酒,波爾多幹紅、聖彼得堡伏特加,還有白蘭地、杜鬆子酒,這些都是少爺從印度用騾馬馱來的。另一半是是內地的烈酒,西寧大曲、瀘州白幹、貴州茅台,我們家沒有去內地的馱隊,這些酒是少爺拿印度絲綢、英國嗶嘰換來的。”德吉說著,遞給紮西一瓶茅台:“這是少爺最喜歡喝的,啟開!”

紮西順從地啟開了酒,他摸不透德吉的意圖,有些發蒙。

德吉倒了一杯,然後說:“少爺說這種酒最香,喝了不上頭。”

紮西難為情地說:“我……昨晚喝了。”

德吉端起酒杯,盯著紮西,突然把酒潑到紮西的臉上,發火:“你要喝酒,就說話!德勒府這麼大個酒窖,夠你喝一輩子的。你見過誰家的少爺半夜跑到酒窖偷酒喝?下人們看見了會怎麼說?我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你身上,你竟然當兒戲!”她把酒杯摔到地上,轉身走了。

德吉回到臥室,站在窗前,淚珠滾了下來。旺秋進諂言:“這喇嘛嗜酒如命,他把佛祖的清規戒律都不當回事兒,更何況您的話!少奶奶,我們還是另做打算,從長計議吧。”

德吉惆悵:“怎麼從長計議啊?”

“老爺臨終的時候,不是催您選一位入贅女婿嘛。”

“別跟我提這茬兒。”

“少奶奶,我也不想府上來個新主子,可是……您還年輕,這是遲早的事兒,您該考慮了。”旺秋把手帕遞給德吉。德吉拽過手帕,擦幹眼淚,沉思著。

旺秋見機又說:“最好選一個知根知底的,身份貴賤倒不打緊,最重要的是忠心,能幫您攏著這份家業。”他偷眼看德吉,見她在沉思,便伸手把粘在德吉後襟上的一根頭發捏下來,揣在了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