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勒沒理他,繼續琢磨著。他摸出鼻煙倒在指甲上,遞到鼻孔下,深深一吸,隨後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汪丹和洛丹剛滑到地麵,突然聽到噴嚏聲,他們嚇了一跳,見一隊警察站在不遠處正盯著他們,兩人麵如土色,撒腿就跑。
帕甲有些不知所措,問道:“少爺,抓不抓?肯定是他們幹的!”
格勒像沒聽見一樣,又打了一個噴嚏。然後,捏了捏鼻子,見汪丹和洛丹拐進一個街口消失了,才衝帕甲嚷道:“還不去抓!”
帕甲得令,吆喝著警察們追了過去。格勒下馬,來到繩子前,用手晃了晃,笑了。一會兒,帕甲帶人跑回來:“少爺,刺客不見了。”
格勒朝遠處掃了一眼,然後問道:“帕甲,憑你的判斷,這兩個人,誰指使的?”
帕甲想了想,試探地說:“應該是……仁欽噶倫的政敵吧。”
“政敵……你指誰啊?”
“我沒指誰,瞎猜,就是瞎猜。”帕甲心裏想的是德勒噶倫,卻不敢說。
格勒笑了,警告說:“瞎猜可以,不許瞎說!今天的氣氛不對……你把手下的人撒出去,到各處看看。注意觀察藏軍一團、二團的動向,還有,看看有沒有三大寺的浪蕩僧進城,明白嗎?”
帕甲點頭應承著:“啦嗦。”
把警察們都打發走了,土登格勒想了想,現在當務之急是去德勒府,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德勒噶倫,自己也討個頭彩。當他來到德勒府門前,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餘,德勒噶倫能不知道嗎?土登改了主意,他沒有進去拜見德勒老爺,轉身走了。果不其然,德勒府的管家旺秋也早探聽到街上的消息,他正在碉樓裏向德勒噶倫稟報:“仁欽踏了地雷,也可能是吃了手榴彈,反正是……被炸著了。”
德勒感覺事態不妙,他起身要往外奔。德吉有些緊張,上前攔住他說:“爸啦,外麵情況不明,您出去會有危險的。”
“這種時候了,還囉唆什麼!趕緊備馬!”德勒一邊說著,一邊衝出門去。
德勒噶倫來到堅色頗章朝佛殿的時候,藏兵荷槍實彈地站在通道兩側,嚴陣以待。僧兵則擁在朝佛殿入口的台階上,不許藏兵靠近一步。兩邊的態度敵對,氣氛緊張。朝佛殿裏早已來了各色重要人物,比上次開會的人要多。他們正分成兩派,激烈地爭吵著。有人說,是有人想除掉仁欽噶倫!早有預謀!也有人認為,全西藏隻有藏軍的軍械庫才有這種威力巨大的炸彈,事情不是很清楚嗎,完全是賊喊捉賊嘛!兩派爭執不下,吵得臉紅脖子粗。堅色等幾名僧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動聲色地看著大家,一臉茫然。從某些僧俗官員異樣的眼光裏可以知道,他們懷疑是堅色刺殺了仁欽。大家見德勒噶倫走進大殿,安靜了許多。德勒噶倫環視眾人,問道:“街上發生的事兒,你們都聽說了吧?”眾人紛紛點頭。
德勒繼續問道:“凶手是誰?查出個眉目了嗎?”
土登格勒上前稟報:“噶倫老爺,正在查,凶手跑了。”
“仁欽噶倫怎麼樣?”
“也正在查,下落不明。”
土登格勒話音未落,殿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仁欽竟被人用門板抬了進來。他躺在門板上,衣冠髒亂,臉上殘留著硝灰,表情痛苦,但看不出他到底傷在什麼部位。大家見狀,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問寒問暖。堅色想上前去探望仁欽,結果被人擋在後麵,他有些氣憤。
德勒上前問候:“仁欽噶倫,大夥都在為你擔心呢,傷到哪兒啦?”
仁欽老淚橫流,苦著臉說:“撿條命,撿條命啊。托德勒噶倫的福,我才大難不死啊!”
德勒派身邊的官員去傳藥王山的藏醫,又吩咐仁欽府的隨從把噶倫大人抬到偏殿去安歇。可仁欽卻執意不肯,他稱“如果因為自己的賤體再耽誤議政,那就是罪過了”。德勒隻好依他,轉身向眾人宣布:“今天的政務例會就不耽擱了,大家開始吧。”所有人各就各位,回到座位上,現場恢複了平靜。
土登格勒一直遠遠地站在大殿的角落裏,並不是因為他官階低微,隻是一個六品小吏,而是躲在一旁便於觀察眾人。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德勒噶倫的臉上,然後又落在堅色的臉上。最後,他望著大殿的中央,仁欽躺在門板上,疼得不時地哼哼。
上次推舉德勒噶倫的那位官員看了仁欽一眼,認為他在裝腔作勢,不忿地說:“攝政的人選昨天已有公論,隻是因為某些人從中作梗,會議中斷,大家才沒有表決。”
坐在前排的一位孜本騰地站起來,質問:“你把話說明白了,誰從中作梗?”
“難道不是嗎?選堅色大人,眾望所歸,隻是有人出於私怨,橫生枝節,故意搗亂。”
又站起一位胖喇嘛,發表意見:“何為眾望所歸?我就反對堅色攝政!”
德勒見又吵起來了,便起身主持會議,他冷靜地說:“你們都不要吵了。劄薩大人,除了堅色,你心裏如果還有合適的人選,就說出來。”
胖喇嘛也不推辭:“說就說。我覺得仁欽噶倫做攝政才是真正的眾望所歸。”仁欽一派的官員,遙相呼應,紛紛發聲,舉薦仁欽,稱他閱曆豐富,有政治遠見。
德勒隻好拍板:“好,仁欽噶倫也是人選之一,還有其他的人選嗎?”
仁欽強忍著疼痛,哼哼嘰嘰地說:“我躺在門板上,能當攝政嗎?謝謝各位同僚的抬舉,我……就免了。”勢不兩立的兩派人全都愣住了。土登格勒依然不動聲色地觀察著。
黃碗帽官員忍不住,問道:“仁欽噶倫,你不當,又反對堅色大人,你到底什麼意思啊?”
仁欽像很痛苦,皺著眉頭,努了半天勁兒才說:“大家忘了,大清乾隆皇帝火牛年詔書是怎麼說的……大皇帝詔曰,西藏的攝政必須是格魯派的大活佛。堅色大人雖然也是個喇嘛,可他不是大活佛啊。大皇帝還規定,禁止達賴喇嘛的親屬和他身邊的侍從參政議政,這也是一百多年來,顛撲不破的鐵律。堅色大人隻是佛爺身邊的一個侍衛,侍衛當政,這和內地曆史上的宦官專權有什麼區別?”
眾僧俗官員開始議論紛紛,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德勒也在沉思,他傷寒發作,身體不時地打冷戰。仁欽看大家亂了,衝坐在達賴法座前的金座活佛點了一下頭,示意他該說話了。
金座活佛心領神會,起身提議:“我們應該請一位活佛出任攝政,這才符合西藏的法度和規製。”
現場的人都表示讚同。德勒注視著他,隱約感到一絲不祥。
活佛繼續說:“……我覺得有一個人選,最合適,他就是熱振活佛。”
德勒皺眉頭:“熱振活佛……他怎麼還沒到?”遠處的一位官員回話:“噶廈秘書處已經派信使去通知了,熱振寺離拉薩有三天的路程,熱振活佛如果啟程,應該在路上了。”
德勒頭上滲出汗來,他掩飾著,悄悄擦拭。此時,他忽然意識到,推舉熱振活佛當政,才是仁欽的真正目的。此前他的所有動作都是障眼法,這是一著聲東擊西的妙棋。熱振活佛是一位年僅二十一歲的活佛,他遠在林周宗的熱振寺,對拉薩政界很陌生,既沒有人脈根基,又缺乏政治經驗。由這樣一位年輕的僧侶執政,仁欽一夥非常容易操縱他,權力最終還是落在仁欽的手裏。怎麼辦?沒有辦法了,一切為時已晚。在隨後舉行的宗教占卜儀式上,果然,熱振活佛當選攝政,這是神的旨意,已經不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