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2 / 3)

明天去放放口風,就說你小姨走了,到外地去了,隨便說個地名都行,關鍵是要讓人家相信她不在這裏了。

小魚還沒來得及出去放口風,阿山就生病了,可能是吃了不好的東西,上吐下瀉,狼狽不堪,有那麼一陣,小魚擔心她把內髒都倒出來了。一直折騰到後半夜,阿山竟躺在床上糊裏糊塗地叫起來:秉輝,秉輝。小魚揉著她的胳膊,替她拉拉被子,她發現阿山不知什麼時候竟長出白發來了,額角,臉旁,絲絲縷縷,星星點點,這使她的麵部看上去突然蒼老了許多。小魚一直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她的臉,她這才發現,阿山其實有著一張十分俊俏的臉,像一枚掉在土裏的硬幣,隻要把它撿起來,洗一洗,擦一擦,仍然是一枚硬幣。她還發現,她的眼睛簡直稱得上美麗,當它們緩緩睜開時,那深深掩藏在長睫毛當中的黑眼珠,那無力而又迷茫的視線,多麼令人心碎。麻姑也在看著阿山,她從阿山臉頰邊撩起一綹頭發,緊緊地抿向耳後,又去絞來一個熱毛巾,替她擦了擦臉。阿山望著空中,突然說了句:對不起!

小魚去看麻姑,她不知道阿山為何突然說出這三個字。麻姑就像沒聽見似的,一邊抖著毛巾,一邊恨恨地罵了起來:狗日的!沒良心的東西!小魚不知道她在罵誰。

小高悶悶地站在一旁,垂著兩手,像個不小心犯了錯誤的學生,不知所措,急促不安。麻姑和小魚忙進忙出,他卻找不到事做,這使他更難為情。好幾次,他借故躲了出去,真正出去了,又覺得站在外麵更不合適,隻好又折了回來。回來仍然找不到事做,麻姑和小魚一直圍在阿山旁邊,這時,他再次生出一個強烈的感覺,他在這個家裏毫無用處,阿山不需要丈夫,小魚不需要父親,麻姑也不需要女婿,小吃店沒有他也不會歇業,他不知道這個家為什麼要把他留在這裏,他也不知道他呆在這裏有什麼意義。他突然為自己的命運擔憂起來,他們冷不丁把他弄了進來,會不會有一天又冷不丁把他趕走呢?到那時,他是該乖乖地回到老家,還是繼續呆在霧落呢?他感到自己的一切都搖晃起來,聽到麻姑的罵聲,他的擔憂更深了,他不知道麻姑在罵誰,他很想去問她,又沒有勇氣,隻好裝聾作啞。

病好後,阿山多了個毛病,動不動就怔怔地喊一聲:秉輝!她織毛衣也沒以前專心了,織上一陣,就呆坐半天,要被麻姑吼一陣,才能驚醒過來,接著織下去。返工也多了,不是錯針就是掉針,被人家退回來,一再返工。

麻姑要小魚在阿山麵前多晃晃,跟她說話,不要讓她總是一個人,不要讓她總是想著那些事情,要幫助她從那些事情中走出來。不管怎麼說,她都是你媽,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小魚無可奈何地坐到阿山麵前。她覺得她說什麼都是白說。她說媽媽,我們今天中午吃麵裹小魚吧。阿山說好呀,麵裹小魚好吃,秉輝最愛吃了。她說媽媽,我們去河邊散散步吧。到了小河邊,阿山指著河心說,秉輝他們的船就是在這個地方完工的。她說媽媽,你為什麼不去燙燙頭發呢?你看小姨,燙了頭發多好看。阿山就說是呀,秉輝也說你小姨好看。小魚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有一天,她突然很神秘地對小魚說,小魚,秉輝要回來了,你爸爸要回來了,他給你買了好多新衣服,他還說,等他的新船造好了,他就來接我們去他那邊,我們三個人生活在一起。小魚的眼睛突然濕潤了一下,她沒有反駁她,隻是望著她笑,她也笑,還說小魚,你的眼睛好像他,他的眼睛就是你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