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三·履痕 花都漫拾(1 / 3)

輯三·履痕 花都漫拾

筆者來巴黎隻有七個多月,為了爭取生活的關係,每日埋頭撰述中文稿件,寄到香港一個文化機關發表,很少機會和法國人士接觸,也很難對一般社會情形作深刻一點的觀察。現在隻能將短期內,表麵所見於法國的,向國內作一簡單的報告,要想我作進一步研究,那隻有姑待將來了。

自從第一次大戰以後,歐洲元氣,均未恢複,法國人口增殖率本來比別國來得低,有人說是中了馬薩斯人口論的毒。其實馬薩斯是十七八世紀的人,離開現代已一百餘年,他的學說初發表時,雖然轟動世界,反對他的可也不少。法國固然有許多人相信他的學說,也不過是少數知識階級,要說他的學說竟支配了整個法國民族,自十八世紀直到於今,那便未免遠於事理。因為除了宗教以外,任何學說不會有這樣大的力量,而馬薩斯的人口論卻不是宗教。

法國人增殖率之慢,有其內在的原因。有人說是由文化發展過高,一般人民運用腦力過度,生殖力自比較減退。關於這,筆者愧非生理學專家,恕難作答。照我看,法國人口增殖之慢,由於工業發達,下級社會——即生殖力最強的一階層——的婦女都離開家庭,進入工廠,當然不願養育孩子為生活之累。再者歐洲人乳哺一個孩子,的確比中國靡費數倍,當此生活日趨艱難的時代,真是“我躬不閱,遑恤我後”,一知懷孕,便千方百計地去墜胎。法國政府對於這件事雖懸為厲禁,效果還是微乎其微。消極的禁止既然無效,隻有積極地來獎勵。政府在國內遍設育嬰院孤兒院收容棄嬰和孤兒,提高私生子的社會地位。一對夫婦誕育孩子在兩個以上,政府每月津貼他們養育費二萬法郎。這個數目也算不小,雖然有人貪圖,多數人還是不願做孩子的奴隸。幸而法國是一個天主教的國家,天主教視墜胎為莫大罪惡,即桑格夫人節製生育的辦法,天主教也說有違上天好生之德,嚴格禁止。法國民族之得繩繩繼繼,繁衍下去,天主教的教義,倒是一個中堅的力量,否則這個優秀絕倫的法蘭西民族,不出數百年,怕將消聲滅跡於大地了。

天下事權利義務必定相對,而後行得通,不享權利,單盡義務,最高尚的人還覺為難,何況是一般民眾呢?我們中國人善於養孩子,經過這麼多年的內爭和外戰,目前人口還有四億七千數百萬,這當然是幾千年傳下來的宗法社會的恩賜。宗法社會要我們每一氏族都永遠傳衍,所以有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懼祖宗之不血食”,“若敖鬼餒”來作警戒和鼓勵。同時提倡孝道,子女對父母的反哺,乃是神聖的職責,違者以大逆不道論。中國大家庭製度,弊端雖多,好處也不少。中國民族之繁衍有人說全靠這個製度。一般民眾也有一句口頭禪,即是“養兒防老,積穀防饑”,這話五四運動以來,大遭時賢詬病。胡適博士於其誕育第一位公子時,作詩,有“隻要你堂堂地做人,不必做我的兒子”,一時傳為美談。可是,我們知道養育兒女,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千辛萬苦地把兒女養大,竟半點好處也得不著,誰又樂意?能夠避生育,當然避免了。西洋人不願意養孩子,這也是一個很大的原因。我現在請舉一目前之例,以概其餘。

數月前,一個文藝界的朋友,談起巴黎某區有一位老女作家,過去出身貴族,廣有錢財,十七八歲時,在文壇便相當活躍。寫了一本書,居然一鳴驚人,成為優秀作家之一。她的創作力非常之大,寫作的方麵又非常廣闊。自少年時代到現在為止,創作連編譯竟出版了五十多冊書。她從前家中組織了一個沙龍,日與文人學士相周旋。嫁了一個丈夫,也是一個作家,兼任出版事業。他們自己有一個書店,夫婦倆的作品都在這書店發行。因為自己素性揮霍,又因兩次大戰關係,法郎貶值,弄得毫無積蓄,丈夫多年前亡故,書店盤給別人,連版權都盤過去,一文版稅也收不到。還算書店看她麵子,在四層樓上給了一間小房,作為她的住處,每月給她三千法郎作為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