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生攤攤手,不是我,是我的繼父。年生看著他眼裏閃出一點驚訝,然後說,不過這也和你沒有關係了吧?
他喘著氣看過每一個房間,發現裏麵除了牆壁什麼都沒有,那你媽呢,她搬到哪裏去了?她和你一起住麼,還是她在其他的地方?
他轉過頭看著年生,她的臉上有一種倦意,是經過了許多事情之後的那種麻木和冷漠。這種表情他很清楚,這麼多年他在鄉下的房子裏每天對著鏡子溫習這種表情。
年生,發生了什麼事情?
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句話應該我問你吧?年生的臉上閃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走吧!
他搖頭,艱難地開口,除非你告訴我你媽媽搬到了哪裏?
年生轉過頭不回答他。
他走過去輕輕拉住年生的衣角,哀求地說:我聽了你媽媽的意見,從此消失在你們母女的生活裏,我……我真的是這麼做了。這些年我生不如死,我不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今天是我最後一次見你們,求你告訴我你媽媽搬到了哪裏?
屋子外麵是冬天的黃昏,屋裏也陰森森的。空了的房子顯得格外大,也很寂寥。那些他和老婆一起挑選的家具,那個擠滿了鍋碗瓢盆的壁櫥,那個塞著各種各樣報紙雜誌的書架,那個總是慢了六分鍾的老表,還有小掛件和老藤椅,統統都不見了。空氣裏有一種微微的潮氣,他走到臥室,扶著門框看著空蕩蕩的房間,那個雕著木棉花的大床,那個有著六個推拉門的衣櫃,那個被老貓抓得支離破碎的皮沙發,都消失了。整個天花板上有一塊塊難看的褐色斑點,像是一塊塊脫落的記憶。
年生扯下他的手說,你老婆再也回不來了。
那你告訴我,你媽到底去哪裏了?我真的好想見她,最後一次,行嗎?真的就是最後一次了。
她死了。
死了?
對,死了。
他慢慢向後退,緩慢退到牆根上,那是以前放大床的地方。他全身毫無力氣,好想躺下來,但是他依然用力站著。死亡正在倒數,他害怕隻要他再一彎腰,整個身體就會爆炸,然後所有的記憶就全都沒有了。
你媽……她是怎麼死的……
年生靠著門邊不說話,光線逐漸暗了下去,她的臉被陰影遮住。她走到父親麵前,也靠在牆根上,你先告訴我,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誰都沒有告訴過我,那些人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
尾聲
死亡開始漸漸爬上他的肩膀,伸出猩紅的舌頭舔著他逐漸衰老的臉龐,將婀娜的身段慢慢纏繞在他的身上,然後越來越緊。他知道這一刻終究來臨,他作好準備了,他願意為這結果付出任何的代價。
他開始慢慢講話,一點一點剝開陳舊的往事,聲音聽起來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但是格外清楚,我那個時候還是工廠裏的廠長文書,這真是一份體麵的工作。有時候下午沒有什麼事情,我就會去如意旅社開一個房間,好好地看本書,看會兒電視,或者是泡澡。我一直都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所以壓力很大,我覺得這隻是一個釋放壓力的好方法。我一直都在3012號房間,在那裏沒有老婆、孩子、同事、事業,什麼都沒有,有時候連自己都不存在,狹小的空間裏能夠讓一個備受壓力的人感受到逐漸地放鬆。一切都是我的。我覺得很快活,就連小睡一覺都讓我覺得精神百倍。後來我在旅社裏遇到了婉春,她也是工廠的職工。我們一開始就是簡單的問候,幾乎沒有說過話,但是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什麼語言,我們慢慢被彼此吸引。所以,我就帶她去了3012號房。我們感覺像是重新回到了年輕的時候,不顧一切,有趣、刺激、並且帶著疼痛。後來我感覺好怕,想逃避,但是已經晚了。那一天她丈夫帶著一幫人闖了那個房間,拍了照片。然後我提前退休,你媽要跟我離婚,要我走,我就開始一個人在鄉下。終於我是一個人了,我一直夢寐以求想一個人,沒有壓力,但是這些年發現其實沒有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