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劃割草原 (1)(2 / 3)

從玄虛飄渺的靈魂,到叵測而確鑿的國家事務,軍須靡正使自己養成一種在兩個疆界間相互滑行的習慣。

為了表明一種和平的誠意,西域邦國之間都有互送質子的傳統,大祿在祖父亡故不久,便把翁歸送到赤穀城來,是否正是此意?軍須靡覺得自己領會了大祿的意圖,心中一陣輕快,同意立刻召見翁歸。

翁歸眼睛裏的明亮給軍須靡帶來了一絲輕快,就好像在幽暗中看到一塊形態特異的光斑,頓時在內心激起一片清朗、喜悅。軍須靡請他坐在自己的跟前,這樣一來,他又從翁歸粗壯的脖子和手腕上看到了一種固執和勇氣,如同一頭不懼危險的黃牛犢。

軍須靡比翁歸大七歲,但是他不記得自己是否有過翁歸這樣的目光和氣息,他從小不離獵驕靡的身影,已經習慣由獵驕靡為他擋開和化解一切危險。

翁歸走進時,大帳裏隻有軍須靡和巫師多散,以及一位麵無表情的女侍。如果沒有緊急的要事,這間作為計議政事的大帳一到下午就顯得空空蕩蕩,國王的鑲金寶座,厚實的地毯,落地青銅枝燈,以及四根粗大的雕花立柱,還有四圍張掛的壁毯,雖然盡顯奢華,卻在這樣的空蕩裏給人以壓抑。而同時,如果不是事關一個種族的未來,眾多生命的禍福,普通人是難以承受這些華貴的物質之後所攜帶的時光的。翁歸雖然還是一位未經世故的少年,但也為此立即有了觸動:父親大祿的宮帳雖然也足夠豪華,卻從不給我如此劇烈的孤深感。

翁歸穿了一件藍色翻領皮衣,翻領的式樣十分誇張,比軍須靡看到的任何一種都寬大許多,並在肩部形成了一個上翹的翻角。軍須靡覺得有趣,便問這是哪個裁縫發明的新款式,接著又向他了解大祿的身體情況,他的箭術與刀術都是跟誰學的。

二人一問一答,愉快地談著政務以外的日常,幾乎忘記了時光。後來,是因為大帳裏突然暗下來,女侍默無聲息地開始點燈時,翁歸才想起自己該向軍須靡稟報的事。誰知,軍須靡沒等他把話說完便打斷了他,繼而命他參加明天一早的朝會,讓他在朝會上當著眾位權貴,仔細陳述整件事情。

翁歸告退後,軍須靡沒有回到自己的寢帳,他去了細君的宮室。

細君懷孕了。這本該是一件巨大的喜事,因為,同樣改嫁給軍須靡的匈奴女子烏蘭仍然未見任何動靜。倘若細君腹中是個男孩,那麼,未來的烏孫國王就有可能是他。細君也將因為這個孩子,成就漢朝在烏孫國內的主導地位。而從軍須靡的內心來講,他已經有些喜歡這位如夜幕一般沉靜的漢地女子了。但是,一切都因為細君的身體狀況而令人憂心忡忡。

預產期在秋天,妊娠帶來的不適感才剛剛開始,盡管細君極力使自己振作,卻難以同時改善軀體和精神的雙重虛弱。

腹中這個小生命意味著什麼?世人似乎向細君索要得太多,給予卻微忽其微。當細君察覺了周圍的人對這個孩子的期待時,她也在問自己,這個孩子是給我的麼?為什麼怎麼看,都像是我再一次被索取?細君原本已經做好了被命運取走一切的準備,但是當她想到有一天,這個上天送給她的小生命,無非是使她再一次經曆被搶奪的宿命,心中便如何也凝聚不了更長久的意誌,以來抵擋體內潰散的氣力。

軍須靡來到細君寢帳旁的時候,細君剛剛喝完那碗飄散著腥味的湯藥,她緊蹙眉頭,拚命壓止嘔吐的欲望。懷孕使她的嗅覺、味覺、聽覺變得比以往更加敏感,有時候甚至奇怪地令人不解。太醫煎的這碗湯藥不過用的是些首烏、幹薑、甘草、大棗之類的溫和藥材,她卻固執地認為裏麵有血的氣息。看到軍須靡,靠在床褥上的細君欠起身子打算行禮,軍須靡伸手製止了她。

圖克陶告訴我她送來了發了酵的馬奶,你吃了嗎?

細君點點頭,她已經能夠聽懂多數烏孫語,但是很少去說。軍須靡大概有半個月沒有來了,今天一來便坐在了細君床前,並情不自禁握住了細君的雙手。

細君看了一眼守候在紗帳外的芒兒,芒兒知趣地退開了。

這是二人除房事之外最為親呢的舉止了,細君也奇怪自己並沒有感到意外和不妥,這個總是和巫師在一起討論靈魂的君王,反而常令她覺得可以信賴,有時候,他們甚至可以僅僅用眼神來交流,就是在這樣的交流中,細君發現了他內心的軟弱和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