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放牧伊列 (11)(2 / 3)

一日清晨,細君府內的主簿王獲請求拜見細君。彼時,細君正用墨棒淡淡地畫著眉,聽到從官來報,她從草葉紋銅鏡前抬起頭,對侍女芒兒說:這麼早,能有什麼急事呢?你告訴他我即刻就來。

公主殿下,烏孫皇宮裏有一些關於您的冷語飛文,想必您聽到了吧?

略有耳聞,這些東西,我自小就已聽得很多了。你要為此指責我嗎?

屬下不敢,我隻是考慮到這些濫言被人說慣了,會對兩國關係不益。左夫人烏蘭始終將您視為威脅,她不僅籠絡了一些烏孫貴人,且常借來訪的匈奴使者,將烏孫內情透露給匈奴單於。幸好有沙熱翕侯站在我們這邊,才阻擋了更多人倒向匈奴。我想,烏孫王至今雖然對此未置一詞,卻在私下裏度量您的作為。您是知道我大漢與烏孫和親之本意的,如果您在後宮輸給了左夫人,大漢顏麵無光不說,主上夷滅匈奴的宏願必會受到牽累。依老臣之見,公主殿下今後勢必也要做些什麼了。

細君被王獲所言逼退在一個死角內,此時,她才發現,她的身後是沒有退路的。來到烏孫後,曾有一度,她為自己設想過一個軟弱而黯淡的未來:大漢壙壙天下,也無人在意我的快樂與生死,我為什麼要為天下擔當?現在看來,連自棄也是不被允許的,她纖薄的命運好似一隻深潭裏的遊魚,早已由自己的手心滑脫到天下人的掌中了。

細君緊抿雙唇,閉口無言,剛剛施過粉黛的臉頰刹時不見一絲光澤。

你是叫我與左夫人爭風吃醋,側媚取寵?

......,也可以這麼說。隻是......,隻是我們可以討論一下方式。公主殿下,老臣在宮中侍奉多年,雖然不足齒數,卻知王宮本是傾軋昏昧之地,一旦步入其內,便如冰炭不容,再無安寧之日了。看得出公主年輕心善,期圖潔身自保,然而這反倒成了別人的口實。

王獲一番由衷之言觸動了細君內心的悲苦,她忍不住哽咽起來,又因為宮裏不曾有人這樣鯁直地與她說話,一時更覺苦澀難言,眼淚便撲撲簌簌流個不停。王獲站在一旁,臉色有些尷尬,看著泣下如雨的細君,有些後悔自己所言,對於一個年輕的姑娘,尤其是身世淒迷的細君,那些話是否過於無情?想到這裏,當他抬頭再看細君,眼裏也有了哀憐的淚光。

細君知道自己一時止不住悲傷,便抽噎著問王獲:

你說吧,要我怎麼做?

左夫人烏蘭求成心切,大家都有目共睹,公主不必像那她那樣。我看不如就以宮室建成為理由,宴請烏孫王及諸位貴人,席間,不妨說說漢地種植、冶鐵、絲織品這一類的閑話,並讓烏孫王知道,公主府上不乏這些能工巧匠。烏孫人因為不事耕種之事,所食麥稷大都靠從龜茲易換,如若因為公主發蒙,烏孫人能夠耕田種粟,糧秣得以自足,想必會令烏孫王以手加額。

......就依你所言,隻是,左夫人烏蘭怎麼辦?

不請的話,恐怕她會又生事端。我看還是請她一同來吧。另外,公主殿下,要不要給每人都備份禮物?

你覺著妥當就去辦吧。有勞大人了。

王獲走後,細君想到今後永無寧日的時光,心裏又覺著苦楚,於是回到寢室躺下,不一會兒,捂著臉哭出了聲。

宴請之日定在驚蜇這天。細君多愁善感,不免為此想到家鄉廣陵的仲春,桃花剛剛擠出紫色的花苞,黃鸝鳥的叫聲比絲綢更光滑,窗外煙雨蒙蒙,小橋農舍,紅蓼白萍,現在看來,仿佛一切塊壘都能被其間的柔軟所融化。

還是侍女芒兒打斷了她毫無節製的懷想,告訴她梳洗的時間到了。

宴席在細君府內的正堂舉辦,獵驕靡、左夫人烏蘭及細君坐在幄帳內,幄前設曲足長案,案上呈著一隻龍紋銅盤,盤內放滿了杯盤卮箸。幄外烏孫貴人坐在平正的木枰上,分列兩旁,麵前都擺著卷耳幾,幾上布著銅質耳杯、染鑪、米盛等食器。

細君能夠主動示好,獵驕靡感到很高興,畢竟這是第一次。席間,他特別愛吃染鑪裏的熱醬汁,就問細君這是怎麼做的。細君聽了譯長阿貼的翻譯,立刻就紅了臉,難為情地說:昆莫陛下,您若是覺得好,我明天就讓廚子把製方給您送去,以後您可以天天吃到,隻是,隻是我確實不知道他是怎麼做的。

細君的誠實與羞怯給獵驕靡留下了好印象,因為心情舒暢,他忘記了自己的胃消化不了太多的肉食,一味沾著熱醬大口吃肉。為此,左夫人烏蘭欲言又止,坐在一旁按捺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開了口:我說細君啊,你真是有些小氣了,有這麼好的廚子,為什麼不天天把昆莫陛下請來品嚐他的好手藝,你看,昆莫今天吃了多少肉,像是餓了好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