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非法入境”的前前後後(1 / 3)

Δ中國倒黴蛋

1992年6月22日,路透社、法新社等世界重要新聞機構同時播發了一條足以斷送我前程的電訊:“新華社記者唐師曾駕吉普車自西奈非法闖入加沙地帶,以色列南方軍區追捕數小時後將其拘押。”以色列電台的新聞廣播使我臭名遠揚,繼而是多米諾骨牌式的訛傳——《以色列消息報》《約旦時報》《埃及華夫脫報》……遠東的港澳報刊也一哄而起,可抓住一個敢在加沙折騰的中國倒黴蛋了,就連中國大陸的某大報也卷了進去。眨眼間,我成了駕MIG-25飛往函館的別連科,或是從天降落在紅場的魯斯特。

令我啼笑皆非的是,就在我的新聞同行繪聲繪色描繪我在以軍槍口下的種種狼狽之時,我卻在特拉維夫陽光明媚的哈美利茲大道為沙米爾拍照。當這張新華社特拉維夫傳真照片被《大公報》采用時,《星島日報》還在做“大陸記者非法入境,以色列軍隊窮追數小時”的文章。到這個時候,我才恍然大悟為何那天在我吉普車頂上盤旋的“眼鏡蛇”武裝直升機帶著“陶”式反坦克導彈,而迎麵擋住我去路的那輛M-113裝甲車上的7.62毫米機槍瞄著我的腦殼。

Δ難熬的邊境仲夏夜

我本應早些時候由開羅動身前往大選在即的以色列,可種種繁文縟節直耗到6月21日中午才開亮最後一盞綠燈。當我駕車渡過蘇伊士運河,橫穿整個西奈半島駛抵埃以邊境時,已是晚上9點。埃及邊防軍不許我靠近,命令我折回55公裏以外的阿裏什去住旅館。可我一想到孤身摸黑橫穿沙漠,總有點不寒而栗。多虧一位名叫埃爾桑的埃軍準尉,破例讓我將車停在哨所的燈影裏,我感激涕零地掏出紅茶、香煙、清涼油分給弟兄們,說盡我會的所有表示感謝的阿文單詞後才鑽進吉普車後座的睡袋裏。

我開的是輛1991年款的豐田陸地巡洋艦,廣東人稱之為“沙漠王”。線型排列6缸4500毫升“3F”汽油發動機和沙漠色的防熱漆,是專門為海灣產油國設計的,其公路水平速度可達180公裏/小時,負重爬30度陡坡,超奔馳260如探囊取物,更不用說沙漠越野了,我曾讓它的前輪爬到胡夫金字塔的基座上。從紅海到地中海,我駕著這位“無言的戰友”跑遍整個埃及,我管它叫“長腿沙漠跳鼠”。我說過我嗜吉普如命,駕校學的是吉普,追大熊貓坐的是吉普,青藏高原探險開的是吉普,海灣戰爭中往返安曼-巴格達的還是吉普。我喜歡開吉普一人遠行,任意在沙漠上馳騁,尋找漢尼拔、巴頓、隆美爾、巴列夫們鏖兵的遺跡,縮在吉普車裏露宿。

入夜,沉重的喀新風卷來上萬隻伊蚊,吹著“軍號”向我輪番進攻,害得我將清涼油通體塗遍,權當驅蚊劑。剛剛入夢,又被值勤的埃及哨兵弄醒,讓我分享滾燙的煮紅茶,從此再也沒睡踏實。接連不斷的噩夢、驅趕不走的蚊群的尖嘯猶如當年的“飛毛腿”警報一般徹夜不停。

在邊境熬過一個難眠的仲夏夜,已是22日淩晨,離以色列大選還有24小時,可我還未踏上以色列國土。和埃及邊防軍擠在一起啃阿拉伯大餅,遠眺沙漠旭日冉冉升起,景致雖好可味同嚼蠟,心急如焚。

Δ單槍匹馬穿過加沙城

在埃爾桑準尉幫助下,我好歹辦完了離境手續。埃方收走了我的所有物品的證明文件,包括汽車、相機、放大設備、傳真機過關證明、吉普車行車執照及汽車號牌,隻將護照還給了我。我大惑不解地追問沒有行車執照和號牌的汽車能否上路時,一位便裝男子朝以色列方向一指:“那個操蛋國家(Fucked Country)會給你安個新的。”

我開著這輛沒有牌照的大吉普咆哮著衝出埃及,就像當年喬治·巴頓強渡萊茵河。現在唯一能證明汽車身份的是前風擋上手提相機狂奔的卡通人唐老鴨和我手書的拳頭大小的英文:Xinhua News Photo(新華新聞攝影)。

穿過100米長的全封閉地帶,眼前是高懸藍白大衛星旗的以色列邊境。蛇腹鐵絲網後麵蹲坐著頭頂鋼盔、戴墨鏡、穿防彈背心、裸著大毛胳膊、平端M-16步槍的以軍。我搖下車窗,右手戳向太陽穴,來了個聯合國軍式的敬禮,摘下墨鏡,用海灣戰爭中學來的兩句半希伯來語大喊:“沙巴沙龍(安息日好)!哪條路通耶路撒冷?”一位小個子士兵倒背起M-16,朝我回了個巴頓式的軍禮,咧開大嘴:“照直走,日本人!”邊喊邊跑到用角鐵焊成的拒馬旁,移開擋在路中央的橫杆。

在我前麵是輛MFO(多國部隊觀察員)的大號雪佛蘭,還有一輛UNTSO(聯合國停戰監督組織)的大吉普。在中東,軍車在值勤或集體調動中,不論晝夜都是開亮大燈的,美軍、伊軍、以軍……全是如此。這兩輛軍車分別屬於掛玫瑰紅旗的多國部隊和掛藍色聯合國旗的聯合國軍,盡管風馬牛不相及,但同樣亮著大燈,我亦步亦趨緊隨其後。伴隨汽車收錄機中瓦格納輝煌的旋律,我的沙漠鼠以120公裏的時速狂奔著。沙漠太陽升起來,我放下遮陽板,戴好波拉墨鏡,可映在引擎蓋上的另一個太陽照樣刺得我雙目微合。躊躇之際,雪佛蘭和大吉普一左一右拐下公路絕塵而去,公路上隻留下我單人獨車疾馳突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