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響,手術室的門關上了。
手術室設在職工醫院門診大樓的第二層的西邊,門外是長長的走廊,走廊的左邊有一排長凳子足可以供十個人坐;右邊是眼科的門診部,沒有人來就診,醫生有的去買菜,有的躲在裏間織毛衣,門虛掩著。中間是一個二百多平方米的大廳,大廳將長長的走廊分割成東西兩個部分。最東邊是婦產科的門診部,到婦產科要經過耳、鼻、喉科的門診部。大廳的正門是外科門診部,沒有人來就診,醫生有的看書,有的看報,有的烤火,門同樣虛掩著。
與正門對著的是樓梯。如果是夏天,光可以從外科門診部高大寬敞的窗戶裏橫穿後,再透過玻璃大門將整個大廳照亮。隻是現如今已是隆冬,自然光沒有那麼強,大廳有些朦朦朧朧。
從心理上講我今天特別排斥老父親,一秒鍾也不願意看到他。但是他老人家卻提心吊膽,堅定不移地總是那樣與我保持著幾米的距離。我們在一樓,他也在一樓,我現在上了二樓,他也來到二樓,我以為他站累了,他會走過去坐著休息,就留下那長長的凳子去等著他。然而,他沒有,他蹲在樓梯口抽煙。時而向左看看,時而向右看看,時而抬頭看看屋頂,時而又自個兒換個地方站一會,再換個地方蹲一會。
他內心的恐懼我是知道的,他對人生態度的觀點有那麼一部分是和我相同,我記得小時候曾聽他說,他珍惜健康的生命,唾棄殘缺的生命。隻是到了自己的親人健康殘缺時,他同樣不肯放棄,他一個人床頭床尾心甘情願地服侍他癱瘓三年的妻子——我們的母親,就證明了這一點。我猜想可能昨天他聽到了太多的他不願意聽到的字眼,比如麻醉,比如萬一,比如……
三五分鍾很快就過去了,三五分鍾的時間是陳院長給我預計的手術極限時間。十分鍾過去了,手術室的門沒有開,我覺得我的眼睛有些濕潤,走到一個爹看不見的地方,輕輕地擦了擦眼睛,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強裝著輕鬆自如的樣子走到爹跟前說:“爹,您今天不買菜了?”
爹不說話,隻是看看表,再看看鍾,又開始用小小的長方形白紙卷著黃色帶黑的煙絲……
我們心事重重地在大廳和走廊裏踱著步,五分鍾以後,我與爹換了個位置,我來到大廳,爹進了手術室的走廊。
透過大廳窗口的玻璃我可以仰望天空,天空是透明的藍色,零零碎碎的白雲像牧民隨意拋散的羊絨。陽光透過樓梯上方的玻璃傾瀉在樓梯上,一級一級忽明忽暗,緩緩地移動。這一切在我看來都象征著吉祥,象征著健康,象征著快樂。然而,手術室的門卻仍然緊閉著。走廊裏靜靜的,房頂是白色的,牆壁是白色的,樓梯的扶手是白色的,窗子、窗簾是白色的,凳子是白色的,窗子裏晃來晃去的身體也是白色的。
三十分鍾過去了,手術室的門依然如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