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說,我寫的,隻是我自己。
如此決絕,無可質疑。
其實她應該明白的。但是她還是始終不願意去相信。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個如此無謂的人。這不叫豁達,也並不是清心寡欲,而是,心已死。是那種固執地疏離,是那種塵封已久的絕望。
他在害怕。孤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你孤單的時候,偏偏想起某些人,某些事。他在想些什麼呢?洛洛開始心煩氣燥。在他巨大的隱忍和沉默背後,是否隱藏著一場轟轟烈烈的悲傷。她不知道,所有的斷定都取決於毫無意義的猜測。
他。這是個陌生而無奈的稱呼。而他所指代的那個男孩,始終是她所不能了解的。
洛洛迷迷糊糊地睡去。保持著那種蜷縮的姿勢。
人說,蜷縮著睡覺的人,大都因為恐懼。
的確,她亦在害怕。
夢境恍惚。
畫麵上出現滿臉焦急的洛洛,飛快地向家裏跑去。確切地說,是跑向家門口的郵箱。裏麵安靜地躺著一個整潔的信封。洛洛的表情慢慢舒展,最終露出了好看的牙齒。她快速地跑進了自己的房間,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心裏怦怦直跳。裏麵是一張淺藍色的信紙,上麵用黑色的水墨筆寫著:我寫的,隻是我自己。簡短的話語,洛洛的表情瞬間凝固。
隻是,我自己。洛洛有些不知所措。她把這八個字反複地讀了好多遍,隻覺得支撐身體的力量在慢慢流失。她坐在窗台前,愣了好久好久。她沒有吃晚飯,隻是無力地坐在那裏,看窗外人潮湧動。
天黑了。外麵毫無征兆地下起了雨,洛洛的心情更加糟糕。她忽然覺得有兩顆溫熱的液體落在臉上。在她意識到那是自己的眼淚之後,心裏驀地變得驚慌。她慌忙擦拭,淚水卻越來越多地流了出來。於是她索性不去理會,跑到床上大聲地哭了起來。
04點29分,她醒來。
光腳走在木質地板上,她出去給自己倒了杯涼開水。打開電腦,搜索到那首他曾在多篇文章中提到的《FOREVER AT YOUR FEET》這首英文歌曲。調為單曲循環,房間裏立刻溢滿雷雨的聲音。一個沒有撐傘的女子在雨中輕聲呢喃,Please take me home my long to leave,Forever at your feet……
洛洛聽著歌聲,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這種悠遠的聲音是深入內心的蠱惑,她失去了自我抗爭的能力。
她一遍一遍地聽那個女子訴說,And I hope that you won`t mind,my dear When you see my eyes are lie,my dear……
永遠追隨。也許,這是太多人的結局。
我們能做的,要麼屏棄虛妄的權柄,要麼堅守固執的意念。
洛洛沉溺在虛妄裏,在劫難逃。
六
夜很深了,莫莫盯著電腦屏幕出神。他要趕一篇稿子,而腦子裏卻一片空白。從未有過的絕望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著他所能釋放出的光芒。迷惘中壓抑得想哭。
他拿過旁邊的NOKIA,躊躇了片刻,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請問你找是誰?一個庸懶的女聲。
我是天明。
哦,這麼晚了有什麼事麼?
薇,我去流浪。
哈?!你不是腦子進水了吧,為什麼啊?
隻是通知你下。我掛了。安。
喂喂,別啊……
莫莫放下電話就關機了。房間裏又陷入了如墳塋般的死寂。莫莫感覺自己正在被一點一點地剝離。他慌張地找到那張佛教音樂集放進電腦裏。遙遠而渾厚的鍾聲,輕揚而幽雅的古箏伴奏,恢弘而莊重的梵音,迅速彌漫整個房間。在這片聖潔的虛幻中,靈魂安定。
終於慢慢平靜下來。他去廚房裏倒了杯冰水,湖藍色的陶瓷杯上迅速結了一層純白的水霧,冰涼的溫度讓莫莫恍然之間產生依戀。無生命的泥土與溫暖的血肉糾結。他在刹那中覺得無助,想在碩大的房間中尋找支點,桌子,書櫃,床,牆壁。最終像一灘軟體頹然地跌落在地。
莫莫想要逃離,去一個安靜的世界,沒有熟識的人群,沒有都市的爾虞我詐,沒有喧囂,沒有太多的過往與離別。他沒有很多的錢,因此他決定流浪。但是,他卻害怕一個人所無法避免的孤獨和落寞。他給自己惟一的朋友薇打電話,答案,意料之中。她是個很現實的女子,安心地相夫教子,過平淡的生活。在她眼裏,流浪無疑是一種無稽而瘋狂的舉動。但是他找不到其他的人。他沒有朋友。
他就那樣一直坐到天亮。清晨,額頭上滲出細微的汗珠,白色的襯衫緊貼著寬大的脊背,有種潮濕的感覺。他去洗了個澡,到臥室整理了東西。他決定出發。即使一個人,他也要毅然地離開。
莫莫在左數第二個抽屜裏拿出了兩本書。《簡·愛》和《平凡的世界》。正準備裝進背包裏時,忽然從兩本書的中間掉落了一封信。他從地上撿起來,右下角赫然寫著:洛洛。一股莫名的震顫,一種親切而宿命的感覺。
他記起這個女孩是自己的讀者。會寫和自己相象的字。
於是,坐在床上,拿起信重新讀了一遍。倏然而至的想法。或許,或許,這就是我要找的人。他想。莫莫迅速找出筆和紙,寫了一封簡短的信。
ぢ迓澹
我是莫天明。我決定要去流浪,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明天下午6點在火車總站門口見。我相信我們能認出彼此。
By:莫天明
寫完,裝進結實的牛皮紙信封,帖了張有著新疆女子舞姿的郵票,把信寄了出去。
然後等待,那個會相互陪伴,不會彼此相愛的人。
然後,一起流浪。